明信片(第4/5页)


我给妈妈打电话,中午不回家了。我想我应该去王后酒店吃个汉堡,那里吃饭的都是电台的人,我基本都不认识。但是,十二点差一刻,阿尔玛就来了。“今天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吃饭的。”我们只好一起去王后酒店。她强迫我吃一个鸡蛋三明治,不让我吃汉堡包,喝一杯牛奶,不让喝可乐,因为她说我的消化系统可能会紊乱,但我不觉得。等我们的东西到了,准备开始吃了,她说:“好吧,他们回来了。”

我花了一分钟才明白她在说谁。“什么时候?”我问。

“昨晚大概晚饭时间吧。就是我开车到你家,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可能都碰见他们了。”

“谁告诉你的?”

“嗯,比彻家不是在麦奎恩家隔壁吗?”比彻太太教四年级,阿尔玛教三年级。“格蕾丝看见他们了。她也看见新闻了,所以知道是谁。”

“她什么样子?”我不由自主地问。

“不年轻了。格蕾丝说。和他差不多大吧。我不是告诉你是他妹妹的朋友吗?外表上看,她可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提醒你一下。她也就是一般吧。”

“高还是矮?”我停不下来了,“黑发还是金发?”

“她戴了顶帽子,格蕾丝看不清楚她头发的颜色。不过她觉得是黑头发。高大啊,格蕾丝说她的臀部像架三角钢琴。也许她有钱吧。”

“格蕾丝这么说?”

“没。我说的。我只是猜。”

“克莱尔没必要为了钱结婚。他自己有钱。”

“有钱也是我们的标准,也许不是他的。”

那天下午,我不停地想,我觉得克莱尔会来看看我,至少也会给我打电话。那么,我就可以问他,他以为他在干什么。我自己在心里设想他会给我的几个发疯的理由,比如这个可怜的女人得了癌症,只能再活六个月,她一直穷困潦倒(是他住的酒店里的清洁工),因此他想给她一段安宁时光。或者她因一桩不道德的交易敲诈他妹夫,因此他娶了她,以便让她闭嘴。不过,我没有时间编太多故事,客人川流不息。老太太们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送给我一个个给孙子买生日礼物的故事,看来朱比利的每一个孙子都是三月过生日。他们应该感谢的是我,我想,难道不是我给他们的生日增添的乐趣吗?就连阿尔玛,看起来也比冬天的气色好了。我想我不是责备她,只不过是个事实。而且,谁知道呢,也许我也一样,如果唐·斯通豪斯像他的威胁那样跑来强奸她,给她从头到脚留一身发紫的伤痕—这是他的话,不是我说的。我肯定会很难过,会尽我所有地帮助她。但是我可能会想,好吧,出事儿都这么可怕,出了事儿,这个冬天真漫长啊。

即使我不想回家吃晚饭也没用,事情要由妈妈来告一段落。她做了大马哈鱼面包、甘蓝和胡萝卜沙拉,里面还放了葡萄干,都是我喜欢吃的,还有苹果布丁。但是,吃了一半,眼泪就流过她脸上的胭脂。“我就是觉得,如果必须有人要哭,应该是我。”

我问:“你有什么倒霉事儿?”

“嗯,我这么喜欢他。”她说,“我那么喜欢他。到了我这把年纪,不会有多少人是我整个星期都会盼望他来的了。”

“嗯哪,我也为你难过。”我说。

“不过,一旦男人对一个女孩失去了尊重,他就会很快厌倦她的。”

“你说这个什么意思,妈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你应该觉得羞愧。”我也开始哭。“对自己的女儿说这样的话。”好了!我一直以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不怪克莱尔,当然,怪的是我。

“不会,应该觉得羞愧的不是我。”她抽泣,继续说,“我已经老了,但是我知道。要是男人对女孩不尊重,就不会娶她了。”

“要是真这样,咱们镇大概就没有婚姻了。”

“你自己毁了自己的机会。”

“他来这里的时候,你这种话一句也没有说过。现在,我不想听了。”我说完,转身上楼。她没有跟上来。我坐下来,抽烟,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我没有脱衣服。我听到她上楼,上床。然后,我下了楼,看了一会儿电视,交通事故的新闻。我穿上外套,出了门。

一年前的圣诞节,克莱尔送给我一辆小车,一辆小型莫里斯。我不会开车去上班,两个半街区也开车去,实在太蠢了,就像炫耀似的,尽管我知道有人会这么做。我进了车库,把车倒出来。星期天我开车带妈妈去塔珀镇看住在养老院里的凯姨妈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车。夏天的时候,我开车的机会多一些。

我看了看表,吓了一跳。十二点二十分。坐的时间太长了,我虚弱得直哆嗦。这会儿,我想要吃一颗阿尔玛的药了。我有种只想飞起来开出去的念头,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我绕着朱比利的大街开,一路上,除了我自己的车,没看见别的汽车。所有的房屋都在黑暗笼罩下,街道黑漆漆的,最后一场雪让院子发白了。我似乎觉得,这每一幢房子里住的人,都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也许早就知道将会是如此结果,而我是唯一不知情的人。

我开出了格罗夫街,上了明尼街,看见了他家后面。没有灯光。我绕到前头看。他们难道也要蹑手蹑脚上楼,再打开电视机吗?我想知道。屁股像三角钢琴的女人,估计是做不到的吧。我敢肯定他直接带她上楼,进老太太的房间,说:“这位是麦奎恩家的新太太。”

我停了车,摇下车窗。我甚至都没想要做什么,便靠在了喇叭上,让它响,响到我自己不能忍受为止。

这种声音让我如释重负,我可以尖叫了。于是我尖叫。“咳!克莱尔·麦奎恩,我想和你谈一谈。”

没有人回答。“克莱尔·麦奎恩!”我冲着他黑暗的房子大喊大叫,“克莱尔你出来!”我又按响了喇叭,两声,三声,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声。不按喇叭的时候,我就嚷嚷。我感觉仿佛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我握紧拳头,尖叫,按喇叭。我失态地继续胡闹,怎么想就怎么做。某种程度上说,我颇为享受。我甚至都快忘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我有节奏地按喇叭,同时大叫道:“克莱尔,你不打算出来?克莱尔·麦奎恩五月果,要是他不来,我们就离开他[1]……”我一边哭,一边叫,就在大街上,也不觉得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