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的爱情(第3/18页)

他们没走带大拐弯的、通往港口和广场的路,而是沿一条铁路车棚附近的小路直接爬上河岸。大钟敲响一刻钟报时。十二点过一刻。

这是人们走回家吃饭的时辰。坐办公室的下午不上班。商店伙计照例只休息一个小时—周六晚上商店一直要开到夜里十点,甚至十一点。

大多数人回家吃的都是一顿热气腾腾、实实在在的饭。猪排、香肠,或者煮牛肉,或者农家肉卷。当然还有土豆,要么土豆泥,要么是薯条。冬天窖藏的根茎类蔬菜、卷心菜或奶油洋葱(少数手头宽裕或者不怎么会过日子的主妇会打开一听豌豆或奶油豆子罐头)。面包、松饼、蜜饯、馅饼。无家可归,或者出于某种原因不愿回家的人,也会在昆伯伦公爵或者商人旅社坐下,或者到比较便宜的谢维尔乳品吧脏兮兮的售货窗前,买这类饭食吃。

往家赶的大多是男人。女人们已经在家了—根本没出门。不过,也有一些中年女人别无选择,在商店或者办公室工作—要么丈夫已故,要么丈夫生病,或者干脆没有过丈夫—她们都是这些男孩的妈妈们的朋友,哪怕隔着马路,她们也会喊来问候(巴德·索特在这方面最倒霉了—她们都喊他叫“小东西”),用的是一种快活或揶揄的声调,让你顿时想起她们洞悉你家的情况,或者你遥远婴儿时期的破事。

男人们则不会费神叫男孩们的名字,哪怕明明很熟悉。他们招呼他们“男孩们”,或者“年轻人”,或者,偶尔地,“先生们”。

“你们好啊,先生们。”

“你们这些男孩们是要回家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今天早上搞什么鬼名堂去啦?”

所有这些问候都带点戏谑,不过其中还是有分别。比起“男孩们”,称他们“年轻人”的人比较和气—或者希望显得和气。“男孩们”或许只是开场白,接下来该是一顿训斥,因为某种含糊或具体的不满而起。“年轻人”暗示说话者自己也年轻过。“先生们”完全是嘲弄和蔑视的,不过不会导向任何责骂,因为说话者根本不屑为之。

回答时,男孩们的视线向来保持在女士的拎包或者男士的喉结以下。他们嘎嘣干脆地回答“你好”,不然没准会惹麻烦,回答质询时他们说“是的先生”、“不先生”和“没干什么”。即便今天,这样和他们说话的声音仍然让他们警惕,令他们不安,促使他们像平时一样谨慎回话。

在一个拐角,他们不得不分手。西斯·费恩斯向来最着急回家,他第一个退出。他说:“饭后见。”

巴德·索特说:“嗯。到时候咱们得进城去。”

他们都明白,意思是“进城去警察局”。看来,他们无需讨论就有了一套新的行动计划,一个通报消息的更稳妥方案。不过他们没确定是否在家也不能透露只言片语。巴德·索特或者吉米·波克斯没什么理由不能这么做。

西斯·费恩斯则从不在家透露任何事。

西斯·费恩斯是家中独子。他爸妈比大多数男孩的爸妈都老,没准与他们那种空耗精力的活法有关。西斯和两个男孩告别后就一路小跑,最后一个街区他通常都是小跑而过。不是因为他盼着回家,或者觉得赶回去有啥好处。他或许只想赶时间,因为在最后这个街区,他总是忧心忡忡。

他妈在厨房。不错。她起床了,只是还穿着睡衣。他爸不在家,也不错。爸爸在谷仓升降机那干活,星期六下午不上班,要是这会儿不在家,大有可能就是直接去了昆伯伦。这意味着下午迟些时候,他们才用对付他。

西斯爸爸也叫西斯·费恩斯。这个名字在瓦利家喻户晓,一般人对它都挺有感情,哪怕三四十年后,谁讲故事提到它,大家仍会知道指的是当爹的,而不是儿子。要是镇里新来乍到的人指出,“这听起来不大像西斯嘛。”人家就会告诉他,说的可不是那个西斯。

“不是他,咱们说的是他老头子。”

他们谈论着西斯·费恩斯上医院—或者被送到医院—治肺病,或者别的什么重病那回,护士用湿毛巾或湿毯子裹住他,让他退烧。他大汗淋漓地退了烧,毛巾和毯子都变成棕黄色。排出来的都是他体内的尼古丁。护士们瞠目结舌。西斯却得意非凡。他宣称十岁就开始抽烟喝酒了。

还有他去教堂那次。很难想象他为啥要去,不过那是一座浸信会教堂,他老婆是浸信会的,他可能是为了讨好她,尽管这听起来更不可思议。他去的是个星期天,他们正在领圣餐。在浸信会教堂,面包还是面包,葡萄酒却换成葡萄汁。“这是啥嘛?”西斯·费恩斯大声嚷嚷,“这要是那羔羊的血,它一准得了他妈的贫血病。”

费恩斯家的厨房正做着午饭。桌上搁着一条切好的面包,开了一罐甜菜丁。几片腊肠煎好了—在鸡蛋之前煎的,该在之后煎才对—搁在炉顶保温。西斯妈妈开始煎鸡蛋。她伏在炉子边,一手抓煎锅,一手捂肚子,显然正忍着痛。

西斯从她手中抓过煎锅,把开得太大的电炉关小。他把煎锅抬离炉子,等炉面温度降低,免得蛋白煎得太硬,边缘发焦。他来迟啦,没能先擦掉旧油渍,丢一小块新猪油到煎锅里。他妈从不擦掉旧油渍,任它从上一顿饭用到下一顿,实在不行了才添一点新猪油。

等到温度合适,他把煎锅搁回去,慢慢把边缘歪歪扭扭的鸡蛋煎成规则的圆形。他找了把干净汤匙,挑点滚热的猪油淋上蛋黄,让它们变结实。他和妈妈喜欢吃这样的鸡蛋,不过妈妈经常煎不好。爸爸喜欢翻过来压得像煎饼一样扁,煎得像皮鞋一样硬邦邦,加上胡椒,变得黑乎乎的鸡蛋。这个西斯也会。

别的男孩对他在厨房里的娴熟技艺一无所知—同样也不晓得他在家门口、餐厅窗外的伏牛花灌木后头的隐蔽死角设的秘密藏物所。

他忙着煎蛋,妈妈坐在窗边椅子上。她时不时朝街上瞥一眼。他爸爸仍有可能回来吃点什么。他或许还没喝醉。不过他的行为并不总是取决于醉酒程度。要是他这会儿走进厨房,他或许会吩咐西斯给他也煎几个蛋。会问他怎么没围围裙呢,会评价说他都够给人当个像样的老婆了。他心情好时就是这样。要是心情不好,就会死瞪着西斯—也就是说,用一种虚张声势、死命威胁人的眼神—警告他小心点。

“你小子是个精明鬼,是吗?哼,奉劝你最好给我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