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收割者(第2/9页)

索菲那时是考古专业的学生。她上课时,伊芙照料菲利普。伊芙是女演员—现在仍是,如果能揽到活儿的话。不过即使早些年,她也并非一直有活干,有时她白天要去排演,便把菲利普带在身边。有两年时间,她们生活在一起—伊芙和索菲及菲利普—住在伊芙在多伦多的公寓里。是伊芙用婴儿车推着菲利普—后来改成小推车—沿着奎恩、大学、斯巴蒂娜和奥辛顿之间的所有街道散步,途中,她有时会发现一幢完美无瑕却无人在意的小房子在出售,它位于某条她闻所未闻的小路边,路是死路,只有两个街区长,浓荫遍地。她会让索菲去看看它。她们会和房地产商打交道,讨论抵押贷款,哪些翻修必须花钱,哪些她们可以自己完成。兴奋着、浮想联翩着,直到房子被别人买下,直到伊芙再次陷入每隔一阵子才发作、却总是苛刻无比的大省钱,或者直到什么人说服她们,说这些可爱的偏僻小路对女人和孩子并不合适,远不如她们一直住的明亮、丑陋、粗野、喧闹的大街来得一半安全。

和爱尔兰男孩相比,伊芙对伊安更没在意过。他是一个朋友;他从没单独来过这套公寓。然后他就到加利福尼亚工作了—是个城市规划师—随后索菲开始打出惊人的电话账单,伊芙不得不跟她提了这事,此后,公寓里的气氛与从前大相径庭。(是否伊芙不该提账单的事呢?)很快,计划了一次访问,索菲带着菲利普去,伊芙留在本地剧院进行夏季演出。

不久就从加利福尼亚传来消息。索菲和伊安打算结婚了。

“试着同居一段时间,不是更明智些吗?”伊芙从寄宿屋打电话劝道。索菲回答:“哦,不。他挺怪的。他不信那个。”

“可我没法请假去参加婚礼呀,”伊芙说,“我们要一直演到9月中旬。”

“没关系,”索菲说,“那不会是一场婚礼一样的婚礼啦。”

于是一直到今年夏天,伊芙才有机会再见到她。起初,她们双方钱都不够。伊芙有活儿干时不便离开,没活儿时又总是穷得付不起额外开销。很快索菲也上班了—在一家诊所担任接待员。某次,伊芙都打算预定航班了,索菲突然打来电话,伊安的爸爸去世了,他飞到英国参加葬礼,然后会把老妈带回来。

“我们只有一间房间。”她解释道。

“省省吧,”伊芙说,“两个亲家母哪能待在一个屋顶下,况且只有一间房间。”

“或许等她走了再说?”索菲建议。

然而婆婆一住就住到黛西出生,一直到他们搬进新房,住了整整八个月。到那时,伊安已经开始写书,家里来客会妨碍他。就算没客人也已经够烦人了。渐渐地,伊芙觉得不请自去已不再合适。索菲寄来黛西、花园和房子所有房间的照片。

然后她宣布他们,她、菲利普和黛西可以在今年夏天回安大略。他们会和伊芙一起过三周,伊安独自待在加利福尼亚工作。三周过完,他会加入他们,一起从多伦多飞到英格兰,和他妈住上一个月。

“我要到湖边租一幢小屋。”伊芙说。“哎呀,那该多开心啊。”

“不错,”索菲回答,“都过去这么久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结果确实如此。开心得中规中矩,伊芙想。索菲看来没有因为黛西尿床而烦恼或吃惊。菲利普头两天一直显得克制、冷淡,伊芙宣称他还是婴儿时就认识他,他无动于衷,对于他们匆忙穿过岸边树林走向沙滩时落到身上的蚊子,他也视若无睹。他想让人带他到多伦多看科技中心。不过之后他就安下心来,开始在湖里游泳,也不抱怨水冷;而且一头扎进各种孤独的“工程”中—比如把他拖回家的一只死海龟的肉煮沸扯下,好留下它的壳子。海龟胃里有一只尚未消化的小龙虾,壳子裂成了碎片,他都没陷入沮丧。

同时,伊芙和索菲养成了一种愉快闲散的生活节奏,早上做家务,下午在沙滩度过,晚餐喝葡萄酒,夜里看电影。她们迷上了半开玩笑地为这幢房子做安排。可以对它做点什么?首先撕掉起居室模仿仿木镶板的壁纸。揭掉愚蠢的、有金色鸢尾花图案的油毡地毯,上面的花朵已经被漏进房里的沙子和肮脏的擦地板水弄成棕色。索菲想得走火入魔,果真把水槽前烂掉的地毯揭开一角,发现下面是松木地板,那肯定可以打磨一番。她们讨论着租一台磨砂机的费用(当然了,前提是这房子属于她们),以及她们可以为门和木头家具、窗上的百叶选择什么颜色的油漆,可以用开放式架子取代厨房邋遢的三合板柜子嘛。再弄个烧煤气的壁炉?

那么谁来住呢?伊芙嘛。冬天拿这幢房子做俱乐部用的雪地车爱好者们已经着手造一幢他们自己的房子了,这屋子的主人要是能一整年都把它租出去,一定再乐意不过。鉴于房子的状况,他也有可能非常廉价地卖掉它。伊芙明年冬天要是得到她希望的工作,不妨把这里当成一个退隐之地。要是没得到,那为何不转租掉公寓,住到这里?这样,她可以利用房租的差价,而且从10月份起可以领养老金了,加上她为一种减肥药拍广告仍可以收到的报酬。她住得起。

“我们要是夏天来住,可以帮着付点租金。”索菲提出。

菲利普听到她们的话。他说:“每年夏天?”

“你现在不是喜欢上这湖了吗,”索菲说,“也喜欢上了这地方。”

“还有蚊子,你知道它们不是每年都这么多的,”伊芙说,“通常它们只是在夏初比较多。在6月份,你们那会儿还没来呢。春天到处都是水汪汪的沼泽,蚊子就在里面繁殖,之后,沼泽干掉了,它们就没法继续繁殖了。不过今年夏初雨下得太多啦,沼泽没干,所以蚊子有了第二次机会,繁殖出了新一代。”

她已经注意到,他看重的是各种知识,只乐意听它们,而不是她的意见和怀旧。

索菲对于怀旧同样没啥兴趣。无论何时,一提到她和伊芙共同度过的当年—哪怕是菲利普出生后的几个月,伊芙认为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艰难,也是最有意义和最和谐的一段时光—索菲都会变得严肃、缄默,一脸按捺着不予评论的表情。她们讨论菲利普的学校时,伊芙发现,如果提到再早一点的时光,比如索菲的童年,那更是一个绝对的雷区。索菲认为那学校太严格了,伊安却觉得它很正常。

“与黑鸟的差别多大啊!”伊芙感叹。索菲立即几乎充满敌意地接口:“哼,黑鸟。真是场闹剧。想想你居然为它付钱了呢。你付钱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