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青梅竹马(第4/5页)

她引发起了审查和色情的话题,还谈了精神分析法和性欲的三个阶段:口唇期、肛门期和生殖器期。她又谈起柏拉图作品中的同性恋元素和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那些裸体的运动员。她给他看了自己正在写的论文《致羞怯的恋人》。讲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说:“我老是忘记,你还是个处男。”他脸红了,轻咳了几声。

她想,她并不想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把他从自满之中拉出来。在一个温暖的春日,他们去森林公园寻找候鸟。他们进行了一场怀旧的谈话,谈论了家庭和他们在海斯廷斯的生活,也谈到了他的未来。作为一位律师,他想接手别人无法处理的民权案件,并为穷人提供免费法律援助。她认为他是个好人,并为此感到骄傲,好像是她把他塑造成这么好的一个人一样。他们很晚才回到学校,天都黑了。送她回宿舍之前,他邀请她去公寓喝咖啡。他们走上黑暗的楼梯,他打开门,他们走进房间,他开了灯,她对当下感觉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她头晕目眩,此刻这里充斥着她的存在,还有爱德华,一切的生命仿佛都集中于此,让她想尖叫、想歌唱。他煮了咖啡,端出小点心,去书架拿来了一些有关鸟类的书查阅今天看到的美洲红尾鸲和刺嘴莺,他们紧紧挨着坐在一起。时间仿佛有质量,走过时发出了低沉的嗡鸣。她再也无法忍受,只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上啊,现在正是时候。”随后,她听到自己贴着爱德华的耳朵悄声提出一个建议。

两人心跳加速,全身战栗,他瞪大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她,因为距离太近而失焦。他声音嘶哑地说:“真的?”她的谨慎和理智来得太迟:“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低沉地叹息:“感谢上帝。”

他床头的边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盏台灯,灯光弥散在整个房间中。她穿了一件柔软的浅绿色外套,下身是苏格兰呢百褶裙,脚上套着白袜子,衣服里面穿了白色胸罩,裙子下面是白色内裤。她的身体又瘦又长,双颊苍白,那时她还不戴眼镜,头发高高地扎起一条马尾辫,垂在后背上。她一直担心自己的胸部太小,直到看到了爱德华眼中的惊叹。他甚至比她还要瘦长,肋骨清晰可见,大腿很细,生殖器却显得比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要巨大而结实。房间里很冷,两人都不住地打着寒战。

卧室里,他倒抽一口气,闷声哼着、喘息着、低吼着。坦率地讲,苏珊很享受。这一次比他们之后任何一次做爱都更让她享受。他压在她身上,猛烈地摇动着,高喊出声。你太棒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事后,他感谢了她的慷慨。

随后,两人赤裸着身子谈了很久,慵懒地相互抚摸着。他向她倾诉了一个至今没有泄露给任何人的秘密:他开始写作了。他的诗、小说和随笔已经写了两大笔记本了。

爱德华和苏珊,多么完美的结合,她的母亲说,这简直是亲上加亲。那是1965年寒冷的3月。结婚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两人仍然继续着学业,只不过苏珊搬进了爱德华的公寓。他们觉得,这就是幸福。

苏珊还可以勉强记起一些当时的幸福。过去的25年里,她从来没有回忆过那时的事,而更愿意将那段时光看做一个幻觉,以保护阿诺德和孩子们。她不想流露出自己的失望。

她现在想起更多的是曾经度过幸福时光的地点。幸福难以捉摸,而地点却让它无所遁形。她想起了他们夏天度假的地方,也想起了芝加哥。提到与爱德华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她只能想到夏天。而她和爱德华在一起的两个夏天里,只有第一个夏天有幸福可言。那年夏天,他们一半时间住在她父母位于缅因州的旧房子里,一半时间住在纽约他从表哥那里借来的小屋中。缅因州的房子俯瞰一个冷寂的港口,四周种着松树,让他们想起童年。它有山墙和纱窗,门廊四周也装着纱门。房子的下方地势陡峭,长满青草,直通石滩。她还记得小船里爱德华的样子,因为他们15岁的时候划过一次,结婚之后又划过一次。两次的记忆有些重叠。她记得小时候的爱德华在船上试抽一支香烟,随后把它扔进水里。她记得他讲起他的继母,说她在他父亲死于心脏病之前离了婚,看到一个男孩哭泣,她感到十分羞愧。

他表哥位于纽约州北部的小屋则更富有野趣。四周树林掩映,小溪潺潺流过。它装有一道纱门,主卧的墙还没完全刷好,露出木头的颜色。小屋还有两间小小的客房。她记得爱德华在台灯下用打字机写作,而她坐在莫里斯椅子中,就着这同一盏灯的光线读书,她说不好这算不算幸福。他们去游泳,从门口一路裸奔着跑到河里。他们整天做爱。他们过去水火不容,而如今却截然相反,假装自己还是15岁,还在海斯廷斯的那栋房子里,打破一切规矩。然后他们又回到现实中,履行一切义务:做爱之后,给她父母写署名“苏西”和“爱德华”的信。她的母亲会说,他们青梅竹马,从来就像两兄妹一样要好。

芝加哥的幸福回忆则屈指可数。他们住在爱德华的公寓里,每天都很忙碌。他们写论文,参加考试,为了证明他们的思想经过启迪、重塑,变得多么专业化。他们研究不同的领域,尊重彼此的需要,相敬如宾。他们靠着奖学金和她父亲的资助完成了第一年的课程。随后,爱德华不想再依赖她父母,苏珊开始在市立专科学校一年级教授英语。她从那时一路教了下来,只中断过一两次。那年3月,爱德华放弃了奖学金,她的这份工作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

他放弃奖学金的原因是不想再读下去了。他本来可以等到夏天,奖学金自动终止,但他认为,既然自己不愿意再读书了,最好也别接受学校的奖学金了,这样比较诚实。

他为了成为作家而放弃了法律专业。这让苏珊很惊讶,因为她认为他应该首先确定自己有没有写作的才能。但爱德华很自信。在两人的长谈中,他解释了他的选择,描绘了他们的未来,也明确了她的角色。她的父亲来芝加哥找他谈话,想打消他这个念头。但爱德华说,强烈的写作欲望让他无心学习,无心考试,这证明他学习法律是个错误的选择。让我学法律的是别人,他说,但想写作的是我自己。

当苏珊知道他整天都在写作的时候,她想,为什么他从不把作品拿给她看呢?他解释说,他还没有准备好,因为作品还很青涩。他需要她的支持,她也是他有力的后盾。那是一段理想主义的时光。她内心需要警惕的是自私和小资情调(她以前从来没有担心过小资情调的问题)。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几个孩子,一切的一切,包括读博士、做学问,她的这些期待都是小资情调。她焦虑地问,作家能赚钱吗?因为她听说,大多数的诗人和小说作家都靠其他工作养家糊口。但爱德华说,谁需要钱?你有工作,薪水够我们度日了。她教书,他写书。他会把自己的作品献给她,扉页写着“没有她就没有这本书”,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