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大街上空气清新,救护车排了长长一列,在它们对面,德国消防车整装待发。劳工已经清开了庭院入口,碎石被装上等候的卡车。建筑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人摆了张桌子权作指挥点,他看到自己的上校正耐心地站在那儿等着,一些低级军官围着他。莫斯卡好笑地注意到他们都带着钢盔。其中一个军官朝他招手。

“上楼去守着我们的情报办公室。”他说,把自己的手枪皮带递给莫斯卡,“有爆炸就赶紧跑出来。”

莫斯卡从正门进入那栋楼,楼梯上残渣碎石堆成了山,他小心谨慎地慢慢爬过去,走过走廊时一直盯着天花板,以避开它松脱的那些地方。

情报办公室在走廊中部,打开门后,他看到现在它只剩半间房了,另外半间已经变成了内庭里的碎石堆。除了一个锁住的资料柜,没什么可守卫的,但能让他视野良好地看着楼下正在上演的这出戏。

他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拿出根雪茄点燃,脚在地上碰到什么,低头一看,他惊讶地发现两瓶啤酒正躺在那儿。他拿起一瓶,瓶身盖满灰浆和碎砖,莫斯卡用门锁撬开了瓶盖,再次安坐回椅子上。

在他下面,庭院里的景象像是停滞了,在满是尘埃的空气中显得仿若梦境。在他发现的尸体旁边,德国劳工正如慢动作一样小心地搬开砖头。一名美国军官耐心地站在他们上方,他的粉红裤子和绿衬衫被灰尘染白。他旁边站了个中士,手中攥着个装血浆的圆柱体,整个内庭全是类似的场景,好像是大型印刷机的杰作。在他们上方,混凝土尘埃在阳光下悬在空气中,缓缓地下落,把他们的头发和衣服都染成白色。

莫斯卡喝着啤酒抽着雪茄。听到有人跌跌撞撞地沿着走廊走,他走出房间。

长长的走廊在尽头消失,那里的地面与天花板几乎相连,从幽深的建筑内部走出来一小队德国男女,他们和他擦肩而过,因震惊和恐惧而虚弱盲目,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队伍最后是个穿着卡其布滑雪裤和毛线衫的纤弱姑娘,她绊倒了,其他人都没有转身帮她,莫斯卡走出房间扶起她。她打算继续往前,但莫斯卡伸臂用啤酒瓶拦住了她。

她抬起头,莫斯卡看到她的脸和脖子都惨白,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她含着泪用德语说:“让我出去,求你了。”莫斯卡放下手臂,她越过他继续沿着走廊行进,但只走了几步就靠着墙倒下了。

莫斯卡弯下腰,看到她的双眼还睁着,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把啤酒递到她嘴边,但她把它推开了。

“不,”她用德语说,“我只是太害怕了才走不动。”他只明白了一点,但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羞耻。他点燃一支烟塞到她双唇间,然后抱起她虚弱的身体,把她放到房间的一把椅子上。

莫斯卡开了另一瓶啤酒,这次她喝了一点。在他们下面,眼前的景象进展得快了些,医生们弯下腰,双手忙碌着,拿着血浆的人们跪在碎石上,垃圾工缓慢地清理着废墟,那些被压扁覆满灰尘的尸体经由各个拱门被送出去。

那姑娘离开椅子:“我现在可以走了。”她准备离开,但莫斯卡堵住了门。

他用勉强的德语说:“在外面等我。”她摇头。

“你需要喝点酒,”他说,“酒精,真正的酒精,暖的。”她又摇头。

“不搞鬼。”他用英语说,“真的,我发誓。”他搞笑地把那瓶啤酒举到胸前,她微笑着擦身越过他。他看着她单薄的身躯缓慢却稳稳地穿过走廊到堆满碎石的楼梯。

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死者,无论是占领者还是敌人,都在他们身后被运走,砖尘落到他们眼睑上,他,莫斯卡,被她脆弱的身体和瘦削的脸打动,对她生出怜悯和一种奇怪的温柔。晚上在他的房间里,他们聆听着小收音机,喝干了一瓶薄荷酒,当她想离开时,他用各种各样的借口留下她,过了宵禁时间她只能留下来。但她一整晚都没让他亲吻她。

她躲在被套下脱掉衣服,他抽完最后一根烟,喝掉最后一口酒之后,终于加入了她。她转身面对他,带着充满激情的热烈,这让他惊讶又高兴。几个月后她告诉他,那时她已经几乎一年没有做爱了,他大笑,而她有些后悔地笑笑:“如果是个男人这么说,人人都会同情他;但换做女人,他们就只会嘲笑了。”

但他第一晚就猜到了,那只让他更确定。她害怕他,他是敌人。但收音机里的柔和音乐、温暖的酒精、让人精神放松的香烟、他从食堂买来的厚厚三明治,这些她太久没有碰过的奢侈品,再加上她身体的欲望,这一切让她屈服了。他们一直玩着拖延时间的游戏,直到太晚她不能走。这些并不涉及私人感情,明白这一点并没有破坏它,也许正因为他们在身体上如此契合,那一晚变成了一场黑暗中的漫长快感。在黎明前的浅灰色光亮中,她睡着了。莫斯卡在抽烟,他想,我得维系这个。他怀着怜悯、温柔和一些羞愧回想着他是如何惩罚她脆弱的身体,却碰上了一种意外的坚韧力量。

早晨,当赫拉醒来时,她吓坏了,一时间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接着便羞愧于自己这么轻易就屈服于敌人。但她与莫斯卡在窄窄的床上纠缠着的双腿令她整个身体都充满温暖。她用一边手肘半撑起身体,凝视着莫斯卡的脸,再次羞愧地意识到她的脑海中并没有他的清晰影像,她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敌人”的嘴唇很薄,几乎显得隐忍,脸窄而坚毅,在睡梦中也没有放松,睡得很僵硬,身体在窄床上挺得笔直。他睡得如此安静,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看着她偷看自己。

赫拉尽可能安静地离开床,穿上衣服。她饿了,看到莫斯卡的香烟在桌子上,她拿了一支点燃,它味道好极了。她向窗外张望,却听不到楼下街道的任何声响,这才意识到天色还早。她想离开,但希望他房里有罐头食品,希望他醒来后可以给她。她悔恨地半是愧疚半是快活地想这是她应得的。

她瞥了一眼床,看到那美国人双眼睁开,正安静地打量着她时吓了一跳。她站起来,感到一种荒唐的羞涩,伸出手打算跟他告别,他大笑着伸臂,把她拉回床上,用英语玩笑地说:“我们太友好了,不用这么客套。”

她听不懂,但知道他在取笑她。她很生气,用德语说:“我要走了。”但他却不松开她的手。

“烟。”他说,她帮他点燃一支。他坐起身开始抽烟,被套从他身上滑落,她看到了从他腹股沟一直拉到乳头的一条不整齐的白色伤疤,用德语问:“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