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7页)

艾迪严肃地,几乎是恭敬地说:“我在操一只大猩猩。”他等待着沃尔夫的反应。

“我不惊讶,”沃尔夫说,跟莫斯卡一起大笑,“怎么回事?”

“真的,我确实在操一只大猩猩。”艾迪坚持。

沃尔夫疑惑地看着莫斯卡。“是个女人,”莫斯卡说,“他说她看起来就像是只大猩猩。她确实很难看。”

艾迪低头盯着桌子,然后热切地转向莫斯卡:“我要坦白,沃尔特,她真的是只大猩猩,我很羞愧要承认这一点。但她是只真正的大猩猩,我骗了你。她就住在空军基地附近,为军政府干活。她是个翻译。”他冲他们微笑。沃尔夫的情绪完全好转了,笑得太大声,结果弄得附近桌子的人再次回头看他们。

“把她带过来瞧瞧?”沃尔夫玩笑地说。

艾迪打了个颤:“上帝,我甚至都不跟她一起上街,天黑了才偷偷溜进她的房子。”

“我们该走了,沃尔特,”沃尔夫轻快地说,“今晚很重要,也会很漫长。”

莫斯卡凑到艾迪旁边问:“你没事吧?能自己回家吗?”艾迪嘟囔着没事。他们走到门口时,能听到他喊侍应再来杯酒。

沃尔夫让莫斯卡走在自己前面,注意到了他蹒跚的步子,追上去后,他忍不住说:“你真挑了个坏日子喝醉啊。”

严冬的凛冽寒风刮过莫斯卡的颧骨,让他红色的牙龈和上颚变得冰冷,那里的肉已经因为太多酒精和香烟而刺痛。他点了一根烟,让自己的嘴和喉咙暖和起来,想着,操你,沃尔夫,又想,如果这狗娘养的再有意见,要么揍他,要么掉头就走。他能感到寒冷透过大衣,侵袭着被它盖住的膝盖和大腿,整个躯干都因为冷战而刺痛,就像被覆上了一层冰霜。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胃里发酸的威士忌,让他觉得恶心,酸味直冲到他脑子里,他想吐,但强压下去,不想让沃尔夫看到他这个样子。他知道沃尔夫是对的,他挑了个坏日子喝醉,但今天他和赫拉第一次吵架,不是那种会让人生气或厌恶对方的那种争执,而是互相不能理解对方的那种,令人沮丧又难过。

沃尔夫和莫斯卡走的那条街从市政厅餐厅那儿往下,穿过红十字俱乐部照亮的区域,里面传出的音乐跟在他们身后,就像穿越废墟的幽灵。走过警察大楼,它的探照灯把一些吉普困在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光线下,从而跟四周的黑暗割裂开。然后,他们下山,斜坡陡得像口井。他们离开城市的心脏,变成漆黑夜色的一部分。虽然肯定走了一段时间,但对莫斯卡来说,似乎只有一会儿,沃尔夫就敲开一扇门,他们进了某个地方,躲开了寒冷。

房间里有一张大桌子,四把椅子围着它。这些是房里唯一的家具。墙边是一堆堆的货品,被匆忙地用褐色陆军毯子盖着。没有窗子,房间里烟雾缭绕。

莫斯卡听得到沃尔夫在说什么,把他介绍给面前这个像小矮人似的德国人,虽然房间的窒息感让他想吐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仍集中精神努力地去听。

“你知道他感兴趣的是什么,”沃尔夫在说,“钱,只有钱,美国通货。”

德国人摇摇头:“我四处打听过了,我认识的人里没人有你说的那个数量。我可以买几百美元,但只有那么多了。”

莫斯卡插嘴,缓慢清晰地说出沃尔特教他的话:“我有兴趣一次性卖掉一大批,最少五千条。”

那小个子德国人带着尊重和惊奇看着他,语调中充满嫉妒和贪婪:“五千条,噢,噢,噢。”他想了想,然后语调轻快,但公事公办地说,“无论如何,我会帮你们注意,不用担心。走之前喝一杯?弗莱朵。”他喊着。一个女人打开了内间的门。

“上酒。”德国人像召唤狗似的喊着。那女人消失了,几分钟后,她拿着个细细的白瓶子和三只酒杯。她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都是金发,但脸上脏兮兮的,还有红色污渍。

沃尔夫蹲下来:“啊,多漂亮的孩子啊。”他感叹,从公文包里拿出四块巧克力,一人递了两块。

那父亲站到他们之间,伸手接过巧克力。“不,”他说,“太晚了,他们不能吃糖。”他走到墙边一只箱子旁,等他转过身来时,双手已经空了。

“明天,我的孩子们。”他说。男孩和女孩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沃尔夫和莫斯卡端起酒时,女人用一种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尖刻地说了什么,男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明天,我说过了,明天。”

莫斯卡和沃尔夫离开了那里。在漆黑的街道上,只有一扇窗玻璃透出的昏黄灯光,他们能听到男人和他妻子尖利的声音,大声诉说着威胁性的愤怒、恐惧和痛恨。

白色的自制土豆酒几乎跟酒精一样猛烈刺喉,令莫斯卡觉得温暖,再加上冬夜的漆黑,令他走路不稳,踉踉跄跄的。最终,沃尔夫停下来,拉住他的胳膊,担心地问:“你想今晚就这么算了,然后回家吗,沃尔特?”莫斯卡冲沃尔夫白面团似的脸摇头,在他面前的黑暗中,那张脸明亮又冰冷,就像死亡。他们继续走,沃尔夫稍前一点,莫斯卡跟着,在刺骨的寒风和他体内的恶心感夹击中挣扎着。他想着下午赫拉说的话。

她穿着前一个圣诞节他送她的一条裙子。安・米德尔顿让他用他的衣物卡在陆军商店里买的。赫拉看着他把那把小匈牙利手枪从衣柜中拿出来,插进短大衣的口袋,平静地问他:“你不想回家吗?”

他知道她的意思。圣诞节前几天,不许跟德国人结婚的禁令被取消了。现在过了一个多月,他却一直没有准备交结婚申请。她知道这是因为,一旦结婚他们就得离开德国回美国。他回答:“不,现在不能,工作合同还有六个月。”

她当时很迟疑,甚至是害怕,走过去吻别他时——每次他离开,她都会这么做,即使只是几个钟头——她说:“你为什么不看家人写给你的信?为什么不给他们回信,而只是写便条呢?”

贴着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她圆圆的腹部隐隐的突起和更丰满的胸部。“我们总是要离开这里的。”她说。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他无法告诉她,为什么自己现在不能回家;无法告诉她,他对自己母亲、埃尔夫都没有真正的感情,读他们的信就像听他们哭泣一样;无法告诉她,这被毁掉的城市景象让他高兴,被毁掉的建筑在街道上撕裂的伤痕、参差破败的城市轮廓,就像一个庞大的锯子砍掉了这座城市的头颅;无法告诉她,他回家时,那稳固的、无止境的墙一般的街道毫无伤痕,安全无比,却只会让他愤怒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