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4页)

艾迪干巴巴地说:“说即使你不让赫拉来,也还喜欢戈登。”大家都大笑。

戈登没有笑。典型的美国佬长脸上全无表情,他对莫斯卡说:“既然你开了口,也许我可以对你说点我以前一直想说的,沃尔特。”他顿了顿,搓了搓他巨大的骨骼突出的双手。

“我知道你如何看待我做的事,也许你那么想也是没办法。你说我错了,但我有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坚持的信仰。我相信人类,相信地球上的生命可以无与伦比的美丽。我相信通过共产党的努力,这是可以达成的。你把一切建立在几个你在乎的人身上,相信我,这样的生活是谬误的。”

“是吗?为什么?”莫斯卡低下头,当他抬起来看戈登时,脸上有因愤怒而起的深红色点。

“因为那些人,还有你自己,都被你拒绝去关心的某种力量控制着。在你这个层面作战,你无法执行任何自由意志,在你狭窄的圈子里,你小小的、私人的竞技场中。你这么做会把那些你在乎的人置于极度危险中。”

莫斯卡说:“这段关于影响我人生的控制力量的话,上帝,你觉得我不知道吗?我不相信任何事情能有所帮助,但谁也不能在今天指使我,让我相信某件事,然后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就要我相信完全相反的。我不在乎对错,每一天都有德国佬在基地里、兵舍里或在市政厅餐厅工作时,告诉我如果我们能与俄国佬并肩作战他会多么高兴,然后指望我给他一根烟。我猜另一边也是一样。你知道我会为什么而感到高兴吗?”他靠过桌子俯视戈登,脸上因为激动和酒精而发红,“这一次,很有可能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每个人都会倒霉。”

“嘿,嘿。”安・米德尔顿鼓掌喝彩。

艾迪・卡辛大笑着说:“上帝啊,这讲演真是。”列奥看上去被震惊了。

莫斯卡突然大笑起来对戈登说:“瞧瞧你逼我做了什么。”

戈登也在微笑,想着他总忘记莫斯卡有多年轻,每次那年轻且不成熟的真诚闪现在莫斯卡通常的保留态度中时,他总是很惊讶。他说:“那赫拉呢,还有你的孩子?”

莫斯卡没有回答。安站起来给他们斟满酒,列奥说:“他说的这些不是真心的。”

然后,莫斯卡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对戈登说:“我让自己负责。”只有艾迪・卡辛察觉他是把这些话当成教条说出来,某种他一定会遵守的话。

莫斯卡冲着他们微笑,开玩笑地说:“我自己负责,”他摇摇头,“谁能比这做得更好?”

“为什么你没有这么觉得?”安・米德尔顿问列奥。

“我不知道,”列奥说,“我进布痕瓦尔德时还很小,在那儿我见到了父亲,很长时间,我们都待在一起。人是不同的。再说了,沃尔特也变了,我看到他鞠躬,真的,对他的德国邻居鞠躬问晚安。”

其他人大笑,但莫斯卡不耐烦地说:“一个人如何能在集中营待八年,出来后是你这个样子,我总也没法理解。如果我是你,一个德国佬看我的眼神不客气,我一定把他送进医院。每次只要他给我的答案不是我想听的,我就会踢他的卵蛋。”

“得了吧,得了吧。”安假装惊恐地说。

“对你而言,这些太糟了。”莫斯卡说,对她咧嘴笑了笑。她曾用更糟糕的词汇诅咒那些骗了她钱的黑市贩子。

列奥慢吞吞地说:“你忘了我是半个德国人,德国人做出的那些事,并非因为他们是德国人,而是因为他们是人类。我父亲这样告诉过我。加上我过得很好,有了新的人生,如果我对其他人残忍,那会毒害这种人生的。”

“你说得对,列奥,”戈登说,“我们需要更理智的方式,而非感情用事。我们必须用理性,用逻辑的行为来改变世界。共产党就相信那个。”

毫无疑问,他无比真诚,信仰纯粹。

列奥深深地看着他:“我只知道共产党的一件事。我父亲曾是个共产党,集中营从来都无法粉碎他的精神。但当消息传到集中营里,说希特勒和斯大林签了协议后,我父亲很快就死了。”

“要是那个协议能拯救苏联呢?”戈登问,“如果只有那个协议才能不让世界落入纳粹之手呢?”

列奥低下头,一只手按住紧绷的肌肉止住它的抽搐。“不,”他说,“如果我父亲非得那样死,那这个世界就不值得拯救了。这是感情用事,我知道,不是共产党喜欢的理智手段。”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他们听到宝宝在楼上哭泣。“我去给他换尿片。”戈登说,他妻子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

他离开后,安对列奥说:“别理他。”她的语调不掺任何感情,免得别人觉得她对丈夫不忠诚。她走进厨房煮咖啡。

傍晚后,每个人都跟彼此握了握手。安说:“我明天会过去跟赫拉告别。”戈登跟列奥说:“别忘记教授,列奥,好吗?”列奥点头,戈登缓慢又真诚地补充,“我希望你有好运。”

戈登在他们身后锁上门,走回起居室,他发现安坐在椅子上沉思。“我想跟你谈谈,戈登。”她说。

戈登冲她微笑。“呃,我在这儿,说吧。”他有点害怕,但当他和安讨论政治时,他总可以心平气和,虽然她从不同意他的观点。

安在房间里紧张地来回走动,戈登看着她的脸,他喜欢她宽阔诚实的额头、生硬的鼻子和浅蓝色的眼珠。她是纯种的撒克逊人,他想,但她看上去几乎像是斯拉夫人。他很好奇这两个种族是否有关联,他得在书里查查看。

她的话迎头撞上他的思绪,她说:“你必须得放弃,你只能放弃。”

“放弃什么?”戈登无辜地问。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她说。戈登一瞬间就理解了,妻子会这么说让他很震惊,这个发现引发的痛苦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内心没有愤怒,只有一颗沉下去的心,一种令人绝望的毫无希望。她看到他的脸,走过来跪到他椅边,只有他们独处时她才会放弃自己的力量,温柔地哀求着。她说:“我不是因为你是共产党丢了这份工作而生气。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得为孩子考虑,你必须能够工作赚到钱,戈登。当你为政治发怒时,你会失去所有的朋友,我们不能这么过下去,亲爱的,我们不能。”

戈登从椅子里站起来,离开她。他被深深地震惊了,并不是因为她竟能够说出这种话,而是她竟如此不了解他。他最亲密的人,竟会以为他能像别人戒烟或戒掉某种食物一样离开共产党。但他得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