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8页)

卡里嘟囔着离开赌桌。他的信心彻底被动摇,现在非常谨慎地玩着21点。他得算出牌盒中的每一张牌才能赢过荷官。有时能成功,但那将会是一场漫长的折磨。有时他能完美地记住每一张牌,算出牌盒里还剩哪些牌,并比荷官多出百分之十的赢率,他会押上一大堆筹码。即便如此,有时百分之十那么高的赢率也帮不了他,他还是会不走运地输掉,然后再去算一盒新牌。现在,他出色的右臂背叛了他。卡里只剩下最后一笔钱,他眼前的这一夜将会暗淡乏味,他必须得非常聪明地赌,还不能走霉运。

梅林那孩子也离开了,他也只剩下最后一笔钱,但他没有任何赌博技巧,只能全凭运气。

乔丹独自一人缓缓在赌场转悠。他很爱这种在人群和赌博的嗡鸣中孑然一身的感觉,独自一人却不孤独,和陌生人交一小时朋友,然后再不相见。骰子铿然碰撞。

他晃悠着穿过21点区那些笔直排列的马蹄形赌桌,倾听着换牌的第二声轻响。卡里教了他和梅林这个技巧。一个不老实的荷官如果手法够快,用双眼是无法发现的。但如果你凝神细听,就能听到他从这副牌的最上面那张下滑出第二张的轻响,因为最上面那张才是他所要的好牌。

才傍晚七点,人们已经排着长队等待晚餐时段的表演。赌场里没人认真赌博,既没有豪赌客,也没有大赢家。乔丹敲着手中的黑色筹码考虑着,然后走上一张几乎空着的骰子桌,拿起亮晶晶的红色骰子。

乔丹拉开赌城大赢家夹克的外口袋,把黑色的一百美元筹码倒进面前的筹码架。他下了两百块的注,跟了自己的点数,并在其他所有点上都押了五百块。骰子在他手上停留了将近一个钟头。最初十五分钟过后,他一手好运的消息传遍了赌场,这张桌子被挤得水泄不通。他总把赌注押到五百美元的上限,神奇的点数不断从他手中滚出。他在脑海中把那个致命的7点赶去地狱,他禁止它出现,他的筹码架中黑色筹码满得要溢出来。筹码填满了他的夹克口袋。最终,他无法继续保持精神集中,也无法继续赶走致命的7点了,骰子从他手中传到下一个赌客。桌边的赌徒为他欢呼,赌区负责人给了他几个金属架装筹码拿到兑筹处。梅林和卡里出现,乔丹冲着他们微笑。

“你们跟着我那一手押了没?”他问。

卡里摇头。“我最后十分钟跟了一段,”他说,“赚了点小钱。”

梅林大笑:“我不相信你的运气,所以一直没跟。”

梅林和卡里护送着乔丹到了赌场兑筹处帮他换现金。乔丹震惊地发现,金属架上的筹码总数竟有五万美金,而他的口袋里还塞着更多筹码。

梅林和卡里都目瞪口呆,卡里严肃地说:“乔迪,你现在该离开赌城了。继续留下来的话,他们一定会把钱赚回去的。”

乔丹大笑:“今夜还长着呢。”他的两个朋友把这事看得如此之重,这让他觉得好笑,但长期的重压开始显现,他深感疲惫,便说,“我要去房间打个瞌睡,大概午夜左右跟你们碰头,请你们吃顿大餐,好吗?”

兑筹处的出纳数完了筹码,对乔丹说:“先生,您是要现金还是支票?或者您想要我们帮您把钱存在兑筹处吗?”

梅林说:“拿张支票。”

卡里带着贪婪深思蹙眉,但注意到乔丹的秘密内袋中仍塞满筹码,便笑着说:“支票更安全些。”

三个人等待着,卡里和梅林在乔丹的两侧,而乔丹越过他们看向亮晃晃的赌博区。出纳终于带着锯齿的黄色支票再次出现,把它交给了乔丹。

三个人齐齐无意识地单足转身,他们的夹克在头顶奇诺台灯光的照射下闪着深红和蓝色。随后梅林和卡里拉着乔丹的胳膊肘,把他推进一条辐条似的走廊,走向他的房间。

一个豪华、奢侈又艳俗的房间——金灿灿的窗帘,一张巨大的铺着银毯的床,和赌博无比般配。乔丹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尝试看书。他无法入睡,透过窗子,维加斯大街上的霓虹灯发出闪闪的彩虹色,在他房间的墙壁上映出一条条彩色的光。他把窗帘拉紧,但他的脑海中仍回响着四散在巨大赌场中的隐隐轰鸣,就像邈远海滩上的浪花。随后,他关上灯,爬上床。气氛制造得很好,但他的大脑拒绝被愚弄,他无法入眠。

然后乔丹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恐惧和可怕的焦虑——如果睡着,他一定会死。他绝望地想要入睡,却做不到。他太害怕太惊恐了,但他永远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惊恐。

他有些想再试一下安眠药,月初时他曾试过,也的确睡着了,但无法忍受的噩梦迎接了他,令他第二天更加忧郁。所以他宁可不睡觉,现在也是。

乔丹摁开灯,下床穿好衣服,清空全部口袋和钱包,拉开赌城大赢家夹克的所有口袋,把它倒过来抖,让所有黑色、绿色、红色的筹码都落到银色床套上。一百块的筹码堆了很大一堆,黑色红色的筹码排成了两色相间的螺旋体,为了消磨时间,他开始数钱,把筹码理清几乎花了他一个小时。

他有超过五千块的现金,黑色一百块筹码总价值八千块,绿色筹码价值六千块,红色五块筹码几乎有一千块。他十分震惊。他把香格里拉酒店锯齿形的巨大支票从钱包里拿出来,研究着黑色的字迹和绿色的金额,五万美金。他仔细地研究,支票上有三个不同的签名,他特别注意到其中一个,因为它很大,字迹又十分清晰:阿尔弗莱德・格罗内维特。

他仍然很迷茫。白天他的确好几次跑去把筹码换成现金,但完全没意识到竟超过了五千块。他在床上挪了挪,所有堆好的筹码堆都倒下混在了一起。

现在他开心些了,很高兴自己有足够的钱继续留在维加斯,不用去洛杉矶开始新工作,开始他的新职业、新生活,也许还有新家庭。他又数了一遍所有的钱,再加上支票。他有七万一千美元,他可以永远赌下去。

关上床头灯,躺在黑暗中,钱财包围着他。乔丹试图入睡,来抵御这间黑暗房间里总是席卷他的恐怖感。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到最后,他不得不重新打开灯从床上爬起来。

在城市上方高处的顶层套房中,酒店老板阿尔弗莱德・格罗内维特拿起电话,打到骰子区问乔丹赢了多少,他们说乔丹已经扫走了这张桌子今晚的利润。然后他转回接线生,叫她呼叫香格里拉5号。他等待着。要过上几分钟,这个呼叫信息才能传遍宾馆的各个角落,钻进玩家的脑海中。他闲适地从顶楼窗户望出去,看到缠绕着拉斯维加斯大街那粗如巨蟒的霓虹灯光。远处,周围沙漠上黯黑的山脊,把他——和成千上万想要赢过赌场,为了兑筹处那几百万钞票而流汗的赌徒——都包围起来。多讽刺!多少年来,这些赌徒最终把尸骨留在了那条充满艳俗霓虹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