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5页)

在我决定为奥萨诺工作后,我读了他写的所有东西。他早期的作品一流,包含精雕细琢的场景,锐利、准确,那些小说的人物和故事情节浑然一体,充满了各种思考。他晚期的作品变得更加深沉,更深思熟虑,散文则更高傲。他就像个满身勋章的重要人物,所有的小说都对批评家敞开了大门,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可供挑剔的素材,来解读、讨论或肢解。我觉得他最近的三本书很差劲,不过那些评论家不这么想。

我开始了新生活,每天开车去纽约,从早上十一点工作到各种不同时间。书评杂志的办公室非常巨大,工作节奏无比忙碌:每月寄过来的新书有上千本,我们每周只有大约六十篇书评的版面,但所有的书都得浏览一遍。在工作时间,奥萨诺真心对每个下属都很好。他总问我小说的进展,并主动提出在送印之前帮我看看,给我些编辑方面的建议,但我太骄傲了,不愿给他看。虽然他名声显著而我默默无闻,我却觉得自己才是小说写得更好的那个。

下午时分,在花很长时间安排要评论的书以及由谁来评论之后,奥萨诺便会拿出一直放在他桌子里的一瓶威士忌,一边喝,一边给我上漫长的一课,讲有关文学、作家的医生、出版商、女人或任何那时纠缠着他的话题。他已经在他最重要的那本小说上耗了五年,那本他认为会使他得到诺贝尔奖的小说。他已经凭它收了一大笔预付款,出版商很紧张,已经开始催他。奥萨诺对此非常愤怒。“那混蛋,”他说,“他叫我看经典文学找找灵感,那个无知的操蛋家伙。谁会重新再读一遍经典啊?上帝,哈代、托尔斯泰和高尔斯华绥那些老混蛋生逢其时,他们花四十页才放一个屁,知道为什么吗?他们把读者困住了,抓住了读者的卵蛋。没电视、没广播、没电影。在英格兰,你甚至连被操都不可能。那些法国作家更有纪律性,至少他们对操人感兴趣,可不像那些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混蛋们。现在,我问你,一个有海边小屋和电视机的男人为啥要去读普鲁斯特?”

我从来都读不进普鲁斯特,所以点了点头,但我读过其他那些作家的书,看不出来电视机和海边小屋怎么能取代他们。

奥萨诺继续说:“《安娜・卡列尼娜》,人们奉它为经典,书里却满是狗屎,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上流社会男人施恩于女人。他从来没有让读者看到那些女人的真实感受或想法,他只给我们提供了那个年代那个地方的传统观念,他把那东西强塞进去,就像谁真的在乎似的。谁他妈在乎那混球沃伦斯基和他的灵魂啊?上帝,我真不知道谁更差劲,俄国人还是英国人。该死的狄更斯和特罗洛普,五百页对他们来说是小意思。他们在料理花园的间隙写作。法国人至少能写得短一点,但那个该死的巴尔扎克呢?我不服!我不服!谁他妈现在还读他啊。”

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叹了口气。“他们中没一个知道该怎么使用语言的。没一个人,除了福楼拜,但他也没有那么伟大。美国人也没有比他们强多少,那个该死的德莱塞根本连那些词的意思都不知道,他是个文盲,我说真的。他就是个该死的土著,一个九百页的大脓疮。这些该死的家伙,到了今天谁都不可能出版,即使出版了,那些批评家也会杀了他们的。上帝,这些人真是生逢其时啊,没有竞争。”他顿了顿,然后疲惫地叹息着,“梅林,我的孩子,我们是个濒死的种族,我们这样的作家。找个别的职业,去骗那些做电视的,写写电影。你手指插在屁眼里都能干那些事儿。”筋疲力竭之后,他会躺在他一直放在办公室让他午睡的沙发上。

我试着让他高兴起来。

“这可以写成一篇给《君子》杂志的绝佳文章,”我告诉他,“挑六本经典,然后肢解它们,就像你写现代小说家的那篇一样。”

奥萨诺大笑:“上帝,那次可好玩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借那个玩点游戏让自己更有料,却搞得人人都气死。但那奏效了,它让我更出名,而他们更不知名。这就是文学界的游戏,但那些可怜的混蛋不清楚这一点。他们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自慰着,以为那就够了。”

“所以这应该很容易,”我说,“不过那些教授评论家肯定会跳起来掐你。”

奥萨诺越来越有兴趣,他从沙发里起身,走到书桌边。

“你最恨哪本经典?”

“《织工马南》,”我说,“学校里还在教这本书。”

“老娘们乔治・艾略特,”奥萨诺说,“学校的老师爱死她了。好吧,这也算一本。我最恨《安娜・卡列尼娜》,托尔斯泰比艾略特好,现在没人还在乎艾略特了,但要是我攻击托尔斯泰,那些教授肯定会尖叫着冲出来。”

“狄更斯?”我说。

“必须的,”奥萨诺说,“但不批《大卫・科波菲尔》,我得承认我爱那本书,他真的是个风趣的家伙,那个狄更斯。不过我可以找他性方面的茬,他是个该死的伪君子,写了一大堆东西,连篇累牍的。”

开始列单子。我们没有碰福楼拜和简・奥斯汀,但当我给他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时,他拍了拍我的背,大喊:“最最荒谬的一本书,”他说,“我可以用它做德国汉堡包。”

最后我们有了个单子:

《织工马南》

《安娜・卡列尼娜》

《少年维特之烦恼》

《董贝父子》

《红字》

《吉姆老爷》

《白鲸》

普鲁斯特(所有的书)

哈代(所有的书)

“还要一个才能凑足十个。”奥萨诺说。

“莎士比亚。”我建议。

奥萨诺摇了摇头:“我还是很爱莎士比亚,你知道,这很讽刺,他为了钱而写作,写得很快,是个无知的下等人,但没人敢动他。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写的是否真实或公正,只要辞藻华丽或感人就行。‘当世事变迁,爱情就变质,这不是爱’这句如何?我可以给你一大堆这样的话,但他太伟大了,虽然我一直都恨死那个该死的麦克达夫和那个白痴奥赛罗。”

“还得再找一个。”我说。

“是啊,”奥萨诺说,高兴地咧嘴一笑,“我们看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他了,《卡拉马佐夫兄弟》怎么样?”

“我祝你好运。”我说。

奥萨诺沉思着说:“纳博科夫,我觉得他是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