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3页)

经常会有人不可置信地问我,那么多年来,我是怎么做到隐姓埋名,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毕竟我跟奴隶们朝夕相处,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能做到,是因为伯奇给我的教训太深刻了。我深深地明白,随便告诉别人我的真实身份是多么危险的事,而且这对我毫无用处。奴隶们不仅没有任何能力帮助我,还可能会出卖我。现在仔细回想在那十二年的心路历程,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逃跑的念头,所以始终小心翼翼,保持着最高的警惕。随意向别人透露一点点信息都会让我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我很可能会被卖到更加偏远、更加人迹罕至的地方。埃普斯可不是那种会明辨是非的人,他的心里毫无公平正义可言。所以,我必须牢牢把握住已有的机会,不能让自己陷入更加不幸的境遇。我必须守口如瓶,不能把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我和巴斯私下碰面那周的周六晚上,巴斯回了一趟马克斯维尔。第二天,他帮我写了三封信——一封寄给纽约州的海关,一封寄给贾基·马文,还有一封寄给威廉·佩里和西法斯·帕克。最后让我重获自由的,就是寄给威廉·佩里和西法斯·帕克的那封信。他在信尾署上了真名,然后又特意标注了一下,表示这封信并不是本人写的。这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写完之后就直接寄掉了,我是在重获自由之后,才拿到了这封信的副本。他的信是这样写的:

地址:贝夫河
时间:1852年8月15日
尊敬的威廉·佩里先生或西法斯·帕克先生:
两位先生你们好!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我也无从得知你们的近况,所以我抱着忐忑的心情写下这封信,不知你们是否能收到。但是,请你们原谅我的冒昧,因为我实在是事出有因、逼不得已才贸然给你们写信。
我相信你们还记得我,当年我就住在你们对岸;我相信你们也一定知道我是个自由人。但不幸的是,我被人贩卖为奴,如今深陷其中。我恳求你们为我开一张自由证明,然后转寄到路易斯安那州阿沃伊尔斯教区的马克斯维尔。我恳切地请求你们的帮助!
您诚挚的
所罗门·诺萨普
大致的经过是这样的:我在华盛顿被人下药之后昏迷了一段时间。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带在身上的自由证明被人拿走了。随后我一路被人绑着,辗转被卖到了路易斯安那州。我直到今天才有机会找到一个帮我捎信的人。但请谨记,若事情败露,这位帮我写信的先生会有生命危险。

有一本叫《走进〈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书里写到我的经历,还附上了这封信的正文,但是把后面的附言删去了;而且,那本书里把两位先生的名字都拼错了,可能是印刷错误。其实,最终我能顺利获救,多亏了后面的那一小段附言,我会在下文中详细地讲到。

巴斯从马克斯维尔回来之后就告诉我,他已经把信寄了。我们跟之前一样在半夜碰头,但白天除了干活需要从来不搭话。他打听了一下,从马克斯维尔寄到萨拉托加的信通常需要两周,回信也是两周。所以,我们差不多能在六周之后收到回复,当然,也可能根本就收不到。我们商量了不少的办法,希望能找到一个最安全稳妥的方法拿到那些自由证明。如果没有自由证明,我们离开的时候就会有危险。帮助一个原本就自由的人重获自由,这本身并不触犯任何法律,但很可能会有恶毒的小人从中作梗。

四周之后,他又回了马克斯维尔,没有收到回信。我非常失望,但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毕竟只过了四周,信可能是在路上耽误了,我总不能指望每封信都准时送达。但是,六周、七周、八周、十周……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们却始终没有收到回信。巴斯每次回马克斯维尔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忐忑不安,白天心神不宁、晚上辗转难眠。后来,埃普斯家的新房子完工,巴斯不得不离开这里了。他走之前的那晚,我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他就像我的救命稻草一样,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如今,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要失去了,我也许只能永远坠入深渊,再也看不到自由的光芒了。所有美好的希望都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奴役的苦海即将把我完全吞没,此生再无出头之日。

巴斯看着我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他让我振作一点,不要放弃;他说他圣诞前一定会回来,如果到时候还是收不到什么消息,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他不断地鼓励我,让我千万别泄气。他说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我,会把这件事当成他毕生最重要的事;他的诚恳和热情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巴斯走后,我觉得每一天都特别难熬。我急切地盼望着圣诞节的到来。时间久了,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觉得那些信很可能中途就掉了,可能根本就没有送到,所以我根本就不会收到什么回信。也许萨拉托加的那些老朋友都已经离开人世了,或者他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谁会有空去理睬一个早已印象模糊的黑人呢?但是,我相信巴斯,我相信他会全心全意地帮助我,正是这份信心一直支撑着我,让我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间。

有时,我一边干活一边会情不自禁地陷入沉思,想想自己的处境和未来,周围的人都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帕希问我是不是病了,老亚伯拉罕、鲍勃和威利都很好奇,想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我当然不能跟他们说实话,只能随意地答几句应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