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页)

“我也愿意与任何人互换位置,哈利。别那样笑,我和你说的都是实话。刚刚死掉的那个可怜的乡下人都比我要好。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死亡的临近。可怕的死亡之翼似乎就盘桓在我周围沉闷厚重的空气中。天哪!难道你没看到有一个人就躲在那边的树后,在监视我,等着我吗?”

亨利勋爵顺着那戴着手套不停发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他笑着说,“园丁在等着你。我想他要问你,今晚的餐桌上要摆什么花。亲爱的老兄,你真是紧张得离谱!待我们回到城里,你得来找我的医生看看。”

道林看见园丁走近,才释然地松了口气。园丁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帽子,迟疑地看了看亨利勋爵,随后拿出一封信交给主人。“尊贵的公爵夫人让我等你回音。”他低声说。

道林把信放入口袋。“告诉公爵夫人,我马上回。”他冷冷地说。园丁转身,疾步朝房子方向走去。

“女人真爱做危险的事啊!”亨利勋爵笑着说,“这是她们最让我敬慕的品性之一。只要有人旁观,女人和谁都可以调情。”

“你真爱说危险的话,哈利!就眼前之事而言,你可说偏了。我非常喜欢公爵夫人,可我并不爱她。”

“但公爵夫人非常爱你,虽然并不那么喜欢你。所以你们俩是绝配。”

“你说的是谣言,哈利,而谣言从没有任何根据。”

“每个谣言的根据,都是一种不道德的确定。”亨利勋爵说着,点了一支烟。

“你为了说出一个警句,可以不惜牺牲任何人,哈利。”

“世人都是自愿牺牲的。”他回答。

“我希望自己能爱,”道林·格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深沉的悲哀,“但我似乎已失去了激情,忘记了欲望。我太关注自身了,我的人性成了自己的重负。我想躲避,想逃离,想忘却。我居然跑来这里,真是傻透了。我要给哈威拍封电报,叫他备好游艇。人在游艇上才安全。”

“你怎么不安全了,道林?你遇到麻烦了。为何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呢?你知道我会帮你的。”

“我不能告诉你,哈利,”他伤感地回答,“我想这只是我的一种幻觉。这次不幸的事故弄得我心绪不宁。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这种事也可能会降临到我头上。”

“真是胡说八道!”

“我希望是胡说八道,但我总忍不住有这种感觉。呵!公爵夫人来了,看起来就像穿着定制长袍的阿尔忒弥斯[1]。你看,公爵夫人,我们回来了。”

“我都听说了,格雷先生。”她说,“可怜的杰弗里苦恼极了,好像你之前还叫他不要朝那兔子开枪。真奇怪!”

“是啊,真是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说,突发奇想吧。那只兔子像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生灵。但我很遗憾他们把那个人的事告诉你了,这真是个可怕的话题。”

“让人讨厌的话题,”亨利勋爵插嘴说,“没有任何心理学价值。相反,如果杰弗里是故意的,就会更有趣了!我更愿意结识一个真正的谋杀犯。”

“你多可怕啊,哈利!”公爵夫人叫道,“你说对吗,格雷先生?哈利,格雷先生又病了。他要晕倒了。”

道林吃力地站直,笑了笑。“我没事,公爵夫人,”他低声说,“我的神经完全错乱了,没什么。怕是今天早上走得太多。我没听见哈利在说什么,是很坏的事吗?你改天一定得告诉我。我想我得去躺一会儿,你们会原谅我的,对吗?”

他们走到了从温室通向露台的大楼梯前。玻璃门在道林身后关上时,亨利勋爵回过头来,慵懒的双眼看着公爵夫人。“你非常爱他吗?”他问。

她久久没有作答,而是站着看风景。“我希望自己能知道。”她最后说。

他摇了摇头,“知道了就会致命。不确定才迷人。雾里看花花更美。”

“可能会迷路。”

“条条大路通罗马,终点都相同,亲爱的格拉迪丝。”

“终点是什么?”

“幻灭。”

“幻灭是我生活的开始。”

“你的幻灭一开始就戴着公爵爵冠。”

“我已厌倦那冠上的草莓叶。”

“它们正适合你。”

“只在公开场合适合。”

“你会想它们的。”亨利勋爵说。

“我不会舍弃任何一片花瓣。”

“蒙默斯长着耳朵呢。”

“老年人都耳聋。”

“他从来没嫉妒过?”

“我倒希望他会嫉妒。”

亨利勋爵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你在找什么?”公爵夫人问。

“你剑尖上的小帽。”他回答,“它掉了。”[2]

她大笑:“我还戴着面罩呢。”

“它使你的双眸更可爱。”亨利勋爵回答。

她又笑起来,牙齿就像红果里的白籽。

楼上,道林·格雷正躺在房间里的一张沙发上,每一根神经都在恐惧地颤动。生活突然变成了他无法承受的可怕重负。那不幸的猎人,就像一头野兽一样被射杀在灌木丛中。他的惨死对道林而言,似乎是自己死亡的预演。亨利勋爵一时兴起无意中所说的玩世不恭的挖苦话,几乎把他吓昏了。

五点时,他打铃叫来仆人,吩咐他收拾好东西,八点半让马车在门口等候,他要乘夜间快车回城。他决定不在皇家塞尔比庄园过夜了,这个地方凶兆连连。死神在光天化日之下游走,树林中的草地上沾满了血迹。

接着,他给亨利勋爵写了个便条,告诉他自己回城找医生看病,请他代为招待宾客。他正要把便条塞进信封,侍仆敲门进来,告诉他猎场看守人求见。他皱了皱眉,咬着嘴唇。“让他进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说。

看守人一进门,道林就从抽屉里拿出支票簿,在面前摊开。

“我想你是为今早的不幸意外来的吧,桑顿?”他说着,拿起一支笔。

“是的,先生。”看守人回答。

“这个可怜人结婚了吗?有没有人靠他养活?”道林显得有些不耐烦,“如果有,我不希望他们在他去世后生活无以为继,我愿意给他们一笔钱,你认为多少合适,我就给多少。”

“我们都不认识他,先生,所以我不揣冒昧,来打扰你。”

“不认识他?”道林无精打采地说,“什么意思?他不是你的人吗?”

“不是,先生。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他看着像个水手,先生。”

笔从道林手中掉落,仿佛刹那间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个水手?”他喊起来,“你说是一个水手?”

“是的,先生。他看起来好像做过水手,两只胳膊上都有纹身之类的东西。”

“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东西了吗?”道林说着,身子前倾,用受了惊吓的眼神看着来人,“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