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寒意(第4/6页)

两人对峙了好一阵子,末了雷督理一翘嘴角,忽然笑了一下:“吓着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本是想和你闹着玩。”

叶春好相信他没想——也没有必要——对自己行非礼之事,但还是又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再次说出话来。她指着大床问道:“你是穿着鞋子上去的?”

雷督理一点头。

叶春好不能骂他,更不能打他,可心里实在是气得很。一脚把脚盆踢到床底下去,她光着脚走到床边,连撕带扯地把床单拽了下来:“全都让你踩脏了!”

她对着床单和棉被发火,把它们扯下来乱叠一叠,全扔到了外间的椅子上。扔了旧的,再铺新的,她累得气喘吁吁,脚和腿都冷得像冰,头上却是热得冒了汗。雷督理站在一旁看着她,说了一句“把鞋穿上”,她充耳不闻,也不理他。最后把大床重新铺齐整了,她停了动作告诉雷督理:“大帅请走吧!我要休息了!”

雷督理坐在桌旁,扭头看着桌面答道:“汽车都走了,我怎么回去?”

“你是怎么来的,你就怎么回去!你总没有留下来不走的道理!”

雷督理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桌面纹路,似乎入了迷。

叶春好累得站不住了,一转身坐到了床边:“你是怎么来的?我没有见你进门呀!”

雷督理这才又恢复了听觉,抬头答道:“我买通了你的邻居,从隔壁翻墙过来的。”

叶春好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气恼——这是有身份的人该做的行为吗?怪不得白雪峰无缘无故地送来一瓶酒呢,合着是受了他的命令,要对自己行调虎离山之计呀!

雷督理顺势环顾了房内情形,然后起身走到脸盆架前摘下一条白毛巾,递向了叶春好:“擦擦你的脚,上床躺着吧。”

拿着毛巾等了片刻,他见叶春好不理睬自己,索性弯腰抬起她一条腿,亲手去擦她的赤脚。叶春好立刻把脚往上缩:“那是我擦脸的毛巾!你——你真是的!”

她把两条腿全伸进了棉被里,不许他再触碰自己。而雷督理把毛巾往洗脸盆里一扔,对着叶春好叹了一口气:“我这玩笑,开得真是糟糕。”

叶春好抱着膝盖垂着头——她先前发现雷督理的身后藏着个花花公子的影子,现在一看,原来花花公子背后,还藏着一名大号的顽童。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多庄重。”她低声说,“现在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雷督理走过来,在床边也坐下了:“我那时候当你是个外人,当然和你生分一点。”

“那你现在也依然当我是个外人吧。”

雷督理摇头一笑:“这我办不到。”然后他哆嗦了一下,“你这屋子里有暖气没有?”

“有,但还没到烧暖气的时候呢。”

雷督理扭头对她说道:“好冷。”

叶春好不看他,把脸扭开:“你既然怕冷,为什么今晚还要穿得这样少?”

雷督理笑了笑,不回答,抱着胳膊又打了个冷战。叶春好看他冷得难受,就想催他回家去,哪知话未出口,他先站了起来——站起来,脱了西装上衣往床尾一扔,又把领带扯下来,随手挂上了床头栏杆。坐下去双脚一蹭脱了皮鞋,他往床上一躺,又扯过棉被往自己身上一盖,盖得严丝合缝,只露出一个脑袋,态度是相当地大方,相当地自然。

叶春好再一次目瞪口呆:“你干吗?”

雷督理反问道:“难道你忍心让我就这么冻着?”

“我忍心!”

“你忍心,我还不忍心。”他对着叶春好说道,“方才那个玩笑开得不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也不要生气了。你躺下,我们说说话。”

一边说话,他一边伸手去拉叶春好的胳膊。叶春好狠狠一甩手,硬把他的手甩了开。他愣了愣,随即起身抓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摁倒在了床上。叶春好也不同他撕扯反抗,只恶狠狠地瞪他,哪知他更委屈、更有理:“全天下的女人里,数你对我最坏!”

“你胡说!”

“那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你这话我没法子听!大半夜地跑到我房里来吓唬人,我恼了,你还不走,还要睡我的床,还要让我给你好脸色看,恕我实在办不到!”

“你的床我怎么睡不得?”

“你这要么就是孩子话,要么就是胡搅蛮缠!我又没有嫁给你,怎么可能让你在我屋子里过夜?我的名誉还要不要了?”

“你要名誉有什么用?你不是终身不嫁男人吗?”

“你又说这种不讲理的话!”

“你握住我的手!”

“为什么?”

“我的手要冻僵了!”

他把自己的双手硬伸到了叶春好面前,叶春好抬手要挡,然而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她发现他的手确实是凉如冰。忽然想起他当年曾经掉进冰河里,落下了畏寒的病根,她略一迟疑,心一软,便还是把他的双手捧住了。

她的手掌是柔软温暖的,微微有点汗津津,仿佛有无限的延展性,可以包裹住他的大手。不动声色地向后躲了又躲,她只肯给他这一双热手。然而被窝里的温度的确是渐渐升了上来,她的热力终究是也温暖了他。

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雷督理把下半张脸都缩进了被窝里:“我大概是冻着了。”

叶春好“嗯”了一声。

雷督理又道:“你真的是对我太坏了。”

这句话被他说得又认真又平淡,不像是在说人情,而像是在讲真理。叶春好懒怠和他争辩,索性拿出了哄小弟弟的耐性,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难道比玛丽冯还坏?”

“刚结婚的时候,她对我很好。”

“那后来怎么又要和你离婚?”

雷督理望着她微笑,不说话。

“燕侬不是也不要你了?”

“那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她是死是活、要不要我,都没关系。”

叶春好忖度了片刻,把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拿了出来:“燕侬确实是逃走了,对不对?你没有……没有伤害她吧?”

“放心,她又没给我戴绿帽子,我犯不上要她的命。”

然后他向前挪了挪:“老提那些女人干什么?说点别的。”

“没什么可说的,我只希望你回家去睡觉。你若不肯,那我没有力气扛你出去,只好出去打地铺。”

“你敢!”

“那你不要说话,闭了眼睛睡觉。”

雷督理果然乖乖地闭了眼睛,半晌不说话。叶春好轻轻放开了他的手,他也没反应。叶春好静听了片刻,听他呼吸深长,竟然似是真睡着了。

她推开棉被坐起来,心想自己要么是换个房间打地铺,要么是出去住旅馆——这个天气打地铺,真和受刑差不多,出去住旅馆呢,一个孤身女子,也不很方便。要么就是去个豪华的大饭店,开个房间过一夜,不过自己若是这么走了,雷督理睡醒之后,必定又要发小孩子脾气。孩子脾气配上无法无天的权势,简直可以酿出一场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