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这班主姓赵,听其说这一班子都是老班主年轻时捡回去养的,故而取名也颇为随性。如今的班主叫赵大,和他一起驾车的男子名唤赵三,坐在里边的两位姑娘,一名赵小四,一唤赵小五。

赵小四便是那发上簪花的姑娘,模样长得水灵灵的,只是眼神似乎不大好,眸光有些木讷。她微微眯起眼,朝木板凳底下那箱子所在之处睨去一眼。

容离坐得不大踏实,总觉得那箱子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可先前听他们吵闹,那箱子里的应当只是一些唱戏的行头。

这戏班里一三四五都有了,那二了?

小芙是个憋不住话的,当即问道:“你们师父取名可真够随性的,可……赵二在哪儿呢?”

赵大被问得竟是一愣,他半个身还探在车舆里,眸光忽地游离了起来,好似在踟蹰摇摆。

小芙看他神情古怪,小声问:“莫非是病了?”

赵小四随即应声,“是病了,咱们这班子每年皆要沿着橡州、兆鸣、跫则和皇城走一个来回,途中要唱数十场戏,二哥的嗓子坏了,唱不得,故而未和我们一起来。”

若非昨夜里听到那争吵声,好似什么人被害了,容离定信了他们的鬼话。

人一说起鬼话来,怕是连鬼神都会被骗。

小芙讷讷应声,“原来如此,嗓子坏了是该好好养,毕竟还得讨日子,你们这……唱一场戏能挣得多么?”

赵大神色缓和,“不算多,但足够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有时遇上大方的老爷,便拿得多些。”

小芙微微颔首,“昨夜我……”

她话音刚吐出喉咙,这戏班里的一三四五俱是一愣,面色骤然一变。

容离皱起眉,当即咳了一声,轻声道:“昨夜里睡得还成,那客栈虽是在镇上,却不输皇城里的客栈酒家,床褥还挺软,就连饭菜也挺香的。”

小芙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不错,咱们姑娘平日里若是睡不好,次日便要头疼。”

她一顿,又干巴巴道:“今儿未见头疼,想来睡得还挺沉的。”

赵小五轻声说:“睡得好便成。”

那在车舆外边牵着缰绳的赵三却一句话也不说,很是沉默。

明明天色尚早,晨光晦暗,镇上已有不少来往的人。

赵大将帘子往下扯了点儿,省得旁人看见容离的相貌,他朝容离看去,摇摇头:“官兵所呈画像,实则与姑娘不是那么相像。”

容离颓然一笑,好似十分勉强,“那班主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赵大往自己眼梢一指,“画像上的姑娘这儿有一颗痣,且相貌冶丽。”

他一顿,又说:“旁人都说这儿长痣的,是因上辈子流了太多泪。”

容离笑:“上辈子苦了,这辈子才能苦尽甘来。”

华夙在边上冷冷淡淡地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何模样一般。”

赵大退出车舆,扯了扯帘子,将车舆遮严实了,省得有路人往里看。

赵小四和赵小五闷声不语,也无人问容离究竟被诬蔑了什么,好似各自心中都藏了事。

华夙将那两个小姑娘打量,“心中有鬼。”

容离亦是这么觉得,那木箱里的行头,指不定还真是赵二的。

华夙寻思了一阵,自顾自道:“只是这几人身上实在干净,连一丝怨念阴气都未沾上,这就古怪了。”

容离缓缓挪了一下脚,脚后跟一个不经意便踢上了一个箱子,咚的一声,险些被淹没在马蹄声和轱辘声里。

赵小四和赵小五却齐齐回头,两人俱是一低头,朝木板凳下看去。

容离故作疑惑道:“怎么了?”

两人匆忙收敛了眸光,果真心里有鬼。

赵小五小声道:“那木板下放了东西,怕是不好放腿,姑娘要不来我这边坐。”

容离摇头,“无妨。”

华夙双臂往身前一环,眼皮耷拉着,甚是高不可攀,姿态疏远而倨傲。她眸光一垂,丹红的唇翕动,“那木箱里不过是些衣裳和盔头,无甚特别的,他们怕的哪会是一些锦缎绸布。”

从皇城到橡州,约莫要走个两日。两日里,这一三四五俱是提心吊胆的,一个魂不守舍,既不去动木板下的木箱,也不容旁人去碰上一碰。

三个丫头知晓到了橡州便要和自家姑娘分开,恨不得半寸不离,用糨糊粘到姑娘身上去。

幸而皇城里的巡廷司未追过来,许还在皇都搜找她的身影。而那五路邪祟和萝瑕等鬼也不知所踪,指不定已经跟丢了。

临近橡州,容离心知和篷州又近了许多,不由得心焦,心一急,便忍不住将画祟拿了出来,在手里来来回回把玩着,就跟手握滚珠一样。

华夙原本环着手臂,好似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偏偏在她捏起画祟的时候,回头看了过去,眸光定定落在了她握笔的手上。

容离手一顿,甚觉不解,这鬼怎好似连后脑勺都长了眼睛,她这才把画祟拿出来,这鬼便是一个回头。

华夙神色古怪,定定看了一阵才别开眼,问道:“这笔好捏么。”

容离往旁睨了一眼,见这几个姑娘都歪着头睡着了,才悄悄点了一下头。

华夙意味深长道:“也不怕这笔扎手。”

容离索性把画祟收了回去,忽地想起,这鬼还未告诉她,画祟中还藏了什么隐秘。

此时一经琢磨更觉古怪,明明慎渡要的是鬼王印,却偏偏想夺画祟,还想要华夙的命,好似画祟、鬼王印和这鬼是连为一体的,得将画祟和这鬼齐齐毁去,才拿得到那物什。

容离百思不得其解,这鬼神之事与她本就如有天堑之隔,她一个凡人,又如何琢磨得清楚。

赵大这一路甚是沉默,待过了一石桥,才道:“橡州就要到了。”

橡州离篷州约莫还有两日的路程,算不得太近,也称不上是远,但还算是安定,至少战火未烧过来,城中百姓虽因战事惴惴不安,总归还犯不着逃难。

进了橡州,小芙眼鼻一酸,在车厢里抽噎了起来。

她哭得太过突然,引得赵小四和赵小五俱回头看她,就连空青和白柳也颇觉无措,不知这丫头怎忽然哭了。

小芙哭得不成样子,眼巴巴看着自家姑娘,一时说不出话。

赵大听见哭声,撩开帘子往里看,只见小芙哭红了眼,还打起了哭嗝。他疑惑问:“这……是怎么了?”

小芙也觉丢人,可她就是舍不得姑娘。

白柳讶异道:“你哭起来好像兔子,恰好这一路未吃到什么好,红烧兔头倒是不错。”

小芙登时哭停,只是那嗝还在打,磕磕巴巴道:“我、不过是、累难受了。”

白柳狐疑:“姑娘都没你娇弱。”

眼看着两人又要拌嘴,空青只好道:“小声些,别将旁人吵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