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第4/6页)

田景野数码店开张的鞭炮轰然响起,打破空旷的高教园区里的寂静,有斑鸠被惊吓得扑棱棱乱飞。车里的人静静的,等待鞭炮声止歇。简宏成等到归于寂静,才问:“要不要回去支持一下田景野?”

这个问题,是宁宥必须回答的:“不了,直接回上海。呃,请,谢谢。”

简宏成这才将车子发动起来:“赶回上海找人吗?司法系统的掮客水深,你这种良民还是别去尝试,我替你介绍个好律师。”

宁宥淡淡地道:“不用。我只是必须赶在小孩放学时站在校门口,必须是我第一个告诉他家里发生了什么。其他的,我无能为力。”

简宏成沉默了会儿,到一处红灯前停下车,坚决地道:“跟他离婚,跟我结婚。”

宁宥完全不当回事地“呵呵”两声,靠在椅背上打盹,唯有嘴角稍稍牵动了一下,仿佛是笑。可简宏成压根儿没看到。

简宏成不屈不挠地道:“陈昕儿不是问题。她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她也从来很清楚。”

简宏成等了会儿。这回,宁宥连“呵呵”声都不给了。可简宏成既然好不容易逮到宁宥,自然不会放过这百年一遇的机会:“经济方面,我们是成年人,我不会说‘我的就是你的’这种空话,只要你答应,我当天无条件汇一千万元到你账户,保障你的生活,保障你的选择。此后,我列出资产,我们谈协议。”

预料之中的,简宏成又没等来任何答复。他在红灯前扭头看一眼,见宁宥抱臂而睡,嘟着嘴,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吧,还有你知我知,我永远爱你,你也爱我。这都不必再说,说了多余。可我担心你清高,以为跟钱一有牵连就是买卖婚姻,我……”

“Stop!”宁宥终于拍案而起,截断简宏成的自说自话,“我只提醒你一句,意守丹田,均匀吐纳,专心开车。要是下午三点之前赶不到我儿子校门口,我跟你没完。就这样,请继续。”

简宏成却得意地道:“我早知你在意我,这么多年,你依然记得我路盲,知道我再说下去肯定走岔路。好吧,我说完最后一句就闭嘴——我爱你,宁宥,我对你志在必得。这辈子,只要是我认准的,我从不放弃。”

宁宥再也淡定不起来,她早知只要遇到简宏成,就肯定无法避免这一幕,可她还是不知不觉昏头上了贼车。简宏成的言语完全不出她所料,而她也完全无法应答。答案,她无法说出口。她只得将脸扭向一边,借着飞驰而过的路边景色分散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她无声地唱起越剧《红楼梦》里的“葬花”,当年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心中百般滋味,花已落,人未亡,怎生挨得这下半辈子。

简宏成却果真一路不再唠叨,只是非常兴奋,偶尔吹一下口哨,前一夜赶路的劳累似乎完全不在话下。

酒足饭饱,有几位朋友与田景野再回西三数码店,支起麻将桌码长城。田景野的手气不错,即使带醉上阵,依然连连得手,因此,接到陈昕儿来电时,有些不情不愿地退出位置。他原本是可以不退的,可陈昕儿关心地问这问那,诸如为什么叫西三、经营着什么产品、主导客户群是谁,等等,似乎挺懂营销的样子。田景野一个脑袋应付不了两头,只得专心接电话,被问得不耐烦了,就道:“呵呵,你知道的,我失业至今,朋友看我无聊,帮我开家小店面,让我玩玩。哪有什么规范啊,那是你们外企才讲究的事。”

陈昕儿笑道:“埋汰我呢,我是家庭主妇,问的问题很傻,是吧?唉,看到你玩开店,又忍不住手痒。”

田景野笑道:“让班长在加拿大开个公司,你一边坐移民监,一边管公司,就不无聊了嘛。”

陈昕儿道:“你难道不知简宏成?他是最恨把公司办成家族企业,连偶尔我去接他,都不能靠近他们大楼。”

“哈哈,我不一样,我这儿办公室里还搓麻将呢。这么晚,你那儿半夜了吧,还不睡?”

陈昕儿道:“想到你今天开门大吉,我想你这会儿该空一些了,赶紧来祝贺,要不然就迟了。田景野,恭喜发财哦。”

田景野满脸笑容可掬,可两只眼睛频频扫视麻将桌,急于回归。于是,他索性主动将陈昕儿打电话来的目的挑破:“呵呵,班长刚才来,也说的是恭喜发财,你们还真是夫妻相啊,哈哈。他现在回宾馆睡觉,晚上我们再聊。同学里面最早来的是宁宥,但她远远看到班长来就闪了。你放心睡吧,两人没见面。”

“嗳,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别……”

田景野道:“我虽然喝酒了,但还不至于醉,这话是我劝你的。跟了班长后,你的能力、你的自信跑哪儿去了?都已经给他生了儿子,有什么话不可以直说?光明正大查班长的岗有何不可?别好好一个人搞得小三一样。别人对你的态度往往是由你自己的言行决定的。这几年,我坐牢,看样子你混得比我更不如,你得反省。”

“我……”陈昕儿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幽幽地道,“妾身未分明,名不正则言不顺。”

田景野差点儿一口黑血吐出,悻悻地道:“也是,也是,是个难题哈。还不睡?”

陈昕儿既然已经获得答案,终于肯挂机了。田景野撇了撇嘴,再想想宁宥早上的样子,不禁为陈昕儿可惜。

田景野不知道陈昕儿是什么时候变成妾身未分明的不自信样儿的,即使简宏成气场再强大,也没必要在他面前做小媳妇状。当年初见陈昕儿,她那时仰着小脸,一脸骄傲呢。也是,考进一中的孩子,谁不翘翘尾巴呢,即使装个大尾巴狼,不知不觉翘个下巴总也情有可原。田景野心说,他当年何尝不是,被老爹教育着戒骄戒躁,可他怎么管得住自己?走路都两脚生着风。相比之下,陈昕儿才只是仰着个小脸,算克制得多。他提前三天就将行李都搬到一中旁边的小姑家里,然后天天得意地去“我们一中”踩点。在那儿,他见到此后的班主任曹老师,也见到了陈昕儿。

那时候,曹老师才五十来岁,是物理老师,近身三尺便已烟味袭人。田景野活络地打听到曹老师将是他所在(3)班的班主任,便偷偷跑去教研室瞻仰。结果没等他露出全部的小黑脸,就被曹老师一眼瞄到。曹老师有一对差点儿凑一起热烈握手的浓眉,因此,即使说话声音和蔼可亲,那对浓眉也能把他变得不苟言笑:“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报告曹老师,我听说分在(3)班,我叫田景野,田野的田……”

“哦,田景野,数学附加题全答对的,英语不大好,物理满分,要不是错别字,附加题也答对。很好,好孩子,你来替我写卡片,回头挂到各寝室去,省得新生家长抢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