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墓碑·年兽·灭门(第2/5页)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算起来是多少代人啊。”冷淮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真的经过了这么多年吗?”

“当然了。这还能有什么疑问?”杜原心里升腾起奇怪的感觉。

“那你知道中国关于‘年兽’的传说吗?”

“当然知道,只要是中国人,小时候都应该听过吧。据说年兽是一种怪物,除夕之夜出来害人,所以人们放竹爆驱逐它,这就是中国人过年的来由。挺有趣的说法。”

“尽管依据的历法有所不同,但世界各民族一般总是会欢庆新年来临。而唯独华夏文明却产生了年兽这种诡异的传说,将新年来临视为一道关隘。是的,现在的人听到这个传说都觉得挺有趣,因为人们从来都认为那只是传说而已。但是——”冷淮转头盯着杜原,眼里闪过一丝让人不自在的光亮,“如果这不是传说呢?”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年兽是真实的。它早已存在。不过与传说中有一点不同,它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害人。”

“你的意思是——年兽是无害的?”

“不不,我的意思是,年兽的出现并不针对任何事物,它只是一种存在,人类只不过很偶然地同它遭遇。年兽是中国古老传说中的名字,而现在我们对它的称谓是:天年。”

“天年……”杜原嗫嚅着重复这个名词。在中文语境里,天年是指人的自然寿命,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冷淮停顿一下,“是的,就是天年。我们常说长命百岁、颐养天年什么的,听起来都是蛮不错的祝福语。”冷淮惨然一笑,“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对着一位九十九岁的老人说这番话,会是什么效果?”

像是一道闪电从心头划过,突然间杜原有种近乎顿悟的感觉。在中国博大精深的古老文化里,人生每个逢十的年龄都有自己的独特称谓与内涵。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杖朝,九十耄耋,百岁期颐……宋代礼部侍郎方悫在《礼记集解》中曾说:“人生以百年为期,故百年以期名之。”

冷淮似乎并不在意杜原的胸中波澜,依然保持着慢吞吞的语调,“实际上,在人类之前,这个星球上曾经有无数生命同天年遭遇,结果它们都变成了同一种东西。”

“变成什么?”杜原的声音情不自禁地颤抖,他觉得一丝不可抑止的寒意从背脊升起。

“它们都变成了墓碑。”冷淮的语气倒是很平缓,看来这样的叙述对他而言并不是第一次,“而现在,轮到我们了。”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游人从旁边经过,但眼前这两位神色落寞的人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多注意。

“人类发现天年,是什么时候?”杜原终于迟疑着开口。

“就人类总体而言,是在三年多前,SKA发回了关于天年的第一组射电天文照片。不过,江哲心见到它的时间则要早得多。”

天色渐渐黑下来,风扫过树叶发出沙沙声。两个人在沉默中拾阶而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景山顶上的万春亭。游客已经渐渐散去,只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匆匆而过。

这时冷淮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来听了听,回复道:“知道了。好吧,你送过来。”放下电话后,他有些歉意地对杜原说:“你饿了吧,我这个人有时会忽略别人的感受。小刘马上送点儿吃的东西上来。”

十来分钟后,杜原面前的石桌上已经摆开了一堆吃食,以卤菜为主,居然还有半只切好的南京桂花鸭。

冷淮搓了搓手,“这桂花鸭是你的家乡菜吧。我知道你喜欢喝酒,我现在很少沾酒了,今天就算是破戒陪你吧。”

杜原摆摆手,“现在我整个心里就想知道一件事情:天年究竟是什么?别说吃饭了,要是不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今天晚上肯定会通宵失眠的。”

冷淮笑了笑,还是给杜原倒上满满一小碗酒,足有三四两。茅台特有的浓烈香气弥漫开来。冷淮举起碗抿了一大口,惬意地吁出口长气。杜原也配合着喝了口酒,静静等待下文。

“景山说是山,其实海拔还不足百米,相对高度更是只有四十多米。”冷淮开口了,也许是因为酒精的关系,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但因为是紫禁城里的最高点,再加上周边新修建筑的高度一直受到严格限制,所以景山还是颇具气势。”冷淮随手指了指西南边,“我住的地方不算远,以前很喜欢带着女儿到这里散步,那时她年纪还小,正好适合爬这种小山。我喜欢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景山顶上。登上万春亭眺望风景,你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整个北京城变得既近又远。唉,近来实在太忙,我也是很久没来过了。”

杜原四下眺望,北面中轴线上是暮色中的鼓楼。西边没有任何遮拦,北海偌大的湖面尽收眼底,满池碧波在暮色中像一片绸缎,中间的琼岛小得那么可爱。当然,最壮观的永远是南面故宫那一大片金黄色的屋顶。在所有关于中国的描述里,那里都俨然成了这个古老国度最显著的标志和象征。

但冷淮的目光却掠过这一切,停留在了天穹之上。北京天气晴朗的时候很多,但在城市的灯光污染下,天空中的星辰总是暗淡而稀疏,像一把随手撒落的玻璃碴儿。

“那里是人马座。”冷淮指着一个方向说。

“对西方人的星座那一套我不太熟。”杜原看着那个方向零落的几颗星星,有些尴尬地说,“对中国传统的二十八宿我的了解还多一些,当年学物候的时候打过些基础。”

“当年我也学过这门课。”冷淮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中国古人相信星象会影响到气候。比如《诗经》中就有‘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以及‘月离于毕,俾滂沱矣’等句子描写季节与天气,唐人李淳风的《乙巳占》即是一部包含占星术与气象学的专著,而诸葛亮观星象借东风的典故更是家喻户晓。”

杜原有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过现在看来,古人把星星和天气扯一块儿实在是荒唐了,那些多少亿万公里之外的东西,怎么可能主宰刮风下雨的事?这也难怪,那时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星星离我们有多么远。”

冷淮似乎没有听见杜原的话,又或者是听见了却不打算理会,“很多人分不清人马座和半人马座,其实它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相隔很远。实际上,中国的北方地区根本就看不到半人马座,它从来都在地平线以下。”

“你想告诉我什么?”杜原意识到冷淮带自己到这里一定有什么目的,“能直接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