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5页)

接着,森卡渗入她的大脑,终止了她的意识和记忆,连同刚才的疼痛感在内。等再次醒来,她会将森卡带来的痛楚忘得一干二净。自始至终,这永远是一个惊喜。

特柳芙拿到了七千八百张刚刚复制完的拷贝——大多是剪掉了睡眠和身体机能部分,但保留了饮食男女的删节版,剩余的一小部分是未删节版,阿兰·汉杜里的(有钱的)铁杆粉丝将在有限开放的私密的上映档期内,连续看十七天的真人秀。其实,还有粉丝(特柳芙早就说他们是疯子,但感谢女王陛下)私下传播未删节版的片子,在一次苏醒期间从头到尾看两遍。那真的是铁粉。

一将片子交给发行商(版税也就打进阿兰·汉杜里公司的账户了),特柳芙自己也去了休眠室;这是做经纪人的代价——先客户几周醒,晚客户几周睡;特柳芙将比阿兰早几个世纪去见上帝。不过,她对这事儿想得很开。她时时提醒自己,毕竟说起来,自己原本要做一辈子教师,永远也没机会用上森卡。

阿兰汗涔涔地醒了过来。与其他休眠者一样,她认为出汗是唤醒的药物所致,却不知道在刚刚过去的五年里,自己始终在这种不适下休眠。几分钟前,她的记忆才原封不动地重归她的大脑。她马上发现大腿上拴着什么东西:真人秀摄影机。她已经处在镜头下了,连同她置身的这个休眠室。她叛逆了小小的一瞬间,悔不该接这出秀,谁能受得了整整演三个星期的秀?

不过,真人秀演员中有一条必须遵守的铁律:天塌下来都得演下去。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拍,片子没法剪辑;只要出现一丝剪接的痕迹,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整个片子都要作废。铁杆粉丝容不得一部真人秀从一幕跳到另一幕。他们一贯坚信,剪掉的都是猛料。

于是,几乎出于条件反射,她又变回了那个神态自若,粉丝们朝思暮想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捧场的阿兰·汉杜里。她人见人爱,楚楚可怜,心地善良又口无遮拦。她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令人浮想联翩。一阵凉风拂过她汗涔涔的身体,她打了个寒颤,以此为契机睁开了眼睛,朝着炫目的灯光(妩媚地)眨了几眨。

她慢慢地起身,环顾。医生无处不在,身边就站着一个,套着一件晨衣;阿兰请她帮忙穿上衣服,侧过肩,恰到好处地露出高耸的胸脯(她提醒自己,绝不能让它颤动,没什么比鲜肉乱颤更丑的了);然后,她走向布告牌,飞快地瞥了一眼星际新闻,接着仔细地看起了首星最近五年的大事记,了解一些谁对谁干了什么勾当的消息;然后又瞥了一眼赛况,她通常不过是随便翻几页(其实什么都不看,她讨厌游戏),但这一次她却仔细地看了好几分钟,撅着嘴,做出一副为某些比赛结果时而失望,时而喜不自禁的神色。

其实,她在看的是接下来二十一天的剧本。有些名字她没见过,当然了,他们不过是刚刚小有名气,出得起钱在阿兰·汉杜里的秀中跑趟龙套的男女演员;还有几个粉丝们喜闻乐见的明星的名字。多雷特,她七集真人秀前的闺蜜和室友,如今不时串联一下,保持存在感;吐温,当年那个七岁的小屁孩儿,现在快十五了,一度是注射森卡的最年轻纪录保持者;以及旧情人、老朋友,从前拍片期间的一些剩菜剩饭。谁不怀好意,又与谁重归于好?唉,随机应变吧,她自言自语道。时间有的是。

在名单最下面,一个名字跃入了她的视线:汉密尔顿·菲尔洛克!她不由得笑了——发自由衷的喜悦,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被看穿。那也无妨,“阿兰·汉杜里”正在为某场比赛的赛果而高兴。汉密尔顿·菲尔洛克,可能是首星上唯一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男演员,他们同时出道,在她的前五集秀中演对手戏,当时她的休眠级别不过几个月罢了。他们这次终于能再续前缘了!

她默默祝福了一下经纪人,特柳芙总算周到了一回。

更衣,出休眠室,沿漫长的长廊回到自己的公寓。沿长廊回去的路上,她注意到长廊装修一新,连途经的大厅都变得高贵典雅。她摸了摸一块新装的窗格。是塑料的,她不禁吐了吐舌头。好吧,反正观众也不会知道为节约开支偷工减料这种事。

她推开公寓的门,多雷特欣喜若狂,大呼小叫地扑过来拥抱她。阿兰打定主意,这次要找个碴,给多雷特点颜色瞧瞧。多雷特稍感意外,她退后几步,不愧是个老戏骨(对同事的才能,阿兰从不讳言),领会了阿兰的暗示,将这一幕变得大有看头。多雷特抽抽搭搭地坦白,自己在阿兰前几次休眠时抢了她的一个情人,阿兰的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想想又作罢了。

结果两人相拥而泣,跟着一时无语。见鬼,阿兰想,又是特柳芙干的好事。没人进场打破僵局。黄花菜凉了,两人只能接着做戏:接下来三个小时内,她们要赤手空拳推出另一幕高潮。

到多雷特离场时,阿兰已经累得花枝乱颤。她俩干了一仗,把对方的衣服撕成了布条。末了多雷特抽刀刺向阿兰,要不是她设法打掉了她手中的凶器,多雷特还不会走;阿兰总算逮着机会喘了口气。

不容一丝喘息的二十一天,阿兰提醒自己,特柳芙第一天就让我累得够呛。她咬牙切齿,瞧我不开了那个婊子。

到第二十天,阿兰早已腻烦透了这些鬼把戏。五个派对,几场酒会,每晚换着扫兴的男人,外加好几次的百感交集。每次,她都泣不成声,绞尽脑汁地增加新意,对情人编着不同的瞎话,歇斯底里地与他们争论不同的话题,还得时不时有创意地损一损上门的大牌明星。

这次客串的明星多半才华横溢,阿兰得以不必唱独角戏。但结果都一样,她累得筋疲力尽。

这时,门铃响了。阿兰只能起身去应门。

站在门口的是汉密尔顿·菲尔洛克。他看上去魂不守舍。五百年的演艺生涯,阿兰心想,他的举手投足依然未经雕饰,还是从前那个孩子气的机灵鬼。她(娇滴滴地)哭喊着他的名字,一把抱住了他。

“哈姆,”她说,“哦,哈姆,你都不会相信,这次醒来人家有多累。”

“阿兰,”他柔声说。阿兰惊讶地注意到,他仿佛一字一句都透着爱意。哦,不会,她心想,我们上回不是因拌嘴而分了手吗?不,不对,那是莱登。和哈姆分手是因为,因为什么来着?哦,对了,因为他觉得壮志难酬。

“对了,你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吗?”

哈姆眉角一扬,“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