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4/5页)

“我这就走。”他说。

走?阿兰一时没了主意。这就走,让这一幕收不了场?花了那么大的功夫造了势,做下了所有打破常情的事,这一幕却收不了场?这个人真不可理喻!

“你不能走!”

“我错了。让你受委屈了。是我自讨没趣。”他说。

“别,别,哈姆,你别走,我好久没见你了!”

“你从没见过我,”他愤愤地说,“否则你也说不出刚才那种话。”

要我为欺骗他付出代价。阿兰真想宰了他,但他不愧是位了不起的演员。“我不该说那种话。”阿兰装出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样,“请你别往心里去,我是无心的。”

“你要我留下,是免得我坏了你这出见鬼的秀吧。”

阿兰无可奈何,只好作罢。我何苦要这样?但出戏会毁了她赖以谋生的这出秀。她一头扑倒在床上,抽抽搭搭地说,“你说得对!你走,走吧,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沉默。她躺在床上,等他反应。

可惜他一声不吭,不肯打破僵局,甚至一动不动。

最后,他总算开了口,“你的话,是真心的吗?”

“嗯,啊。”她泪眼朦胧,哽咽着,好不容易才说出几个字。电影里的老一套,但屡试不爽。

“不作为演员,阿兰,而是作为你自己。你说,你爱我吗,你需要我吗?

她侧过身,用手肘撑起身子,哽咽着说:“我需要你,就像我需要森卡,哈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久避而不见?”

他看上去大松一口气,缓缓走回她身边。风雨过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在晚餐的每道菜的间隙中,他们又缠绵了四次,为寻求刺激,他们让仆人在一旁观看。阿兰记得之前做过一次,大概是五出秀之前的事了,再说这次换了仆人。当然,这些仆人和刚出道又没几个出场费的演员一样,都把这视为出镜的额外福利,再变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一个半小时内,他们把每一个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姿势都观摩了一遍。但阿兰瞧都没瞧他们一眼,他们傻得很,以为观众要的是数量。他们以为,性能解决所有问题,多多益善。阿兰再清楚不过,逗逗他们。让他们求,让他们讨,也让他们在其中发现美感,不仅仅是激起好奇心,也不仅仅是肉欲。所以说她才是明星,而他们是跑龙套的。

那天夜里,哈姆与阿兰相拥而眠。

早上醒来,她见哈姆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副既爱慕又难过的表情。“哈姆,”她说着,摩挲着他的脸颊,“你想要什么?”

不料,他脸上情意渐浓。“嫁给我吧。”他柔声说。

“当真?”她嗲声嗲气地问。

“真心真意。”他说,“嫁给我吧。女王在上,我们这些年赚够了钱,再也不用让这些孙子来打扰我们,我们甚至都不必再戴着这些该死的真人秀摄影机。”说着,他拍了拍绑在大腿上的机器。

阿兰暗暗叫苦,他还在演那套鬼把戏。观众当然不会明白他的用意——与摄影机连接的电脑预设好了程序,会自动删除这一段,观众不会看见。现在哈姆旧事重提,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成心要她好看吗?

行,陪他玩玩。“我不会嫁给你。”她说。

“嫁给我吧。”他说,“你难道不明白我有多爱你?你以为那些花钱和你上床的骗子会对你有一丝真情?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他们赚钱、出名或一夜暴富的机会罢了。但我不需要钱,我有地位,我只要你,我能给你的也只有我。”

“花言巧语。”她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起身去了厨房。闹钟报时十一点半,他们起晚了。她松了口气。中午一到,她就该回休眠室了。半个小时内,这场闹剧就将结束。现在是时候推向高潮了。

“阿兰,”哈姆追上几步,说,“阿兰,我是认真的,不是演戏!”

欲盖弥彰,阿兰心里想,但她没说出口。

“你撒谎。”她毫不客气地说。

他一时糊涂了,“我何苦要撒谎?我不是表白了我说的都是真话吗?不是表白了我不是在演戏吗?”

“不在演戏。”说着,她(娇媚地)哼了一声(她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出戏),扭过头不看他,“不是演戏。好吧,我们坦诚地面对事实,抛开虚伪和作态。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怎么看?”

“这恐怕是我见过的,最拙劣、最下流的把戏。跑到这儿来,挖空心思地让我以为你爱我,自始至终,你不过是在乘人之危。这比什么都恶劣。你差劲透了!”

他变了脸色。“我绝不是乘你之危!”他说。

“嫁给我吧!”她笑了,学着他的腔调说,“你不是说嫁给我吗,说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家真要嫁给了你,又会怎样?你想怎样,要我一辈子待在这间公寓里?不与朋友来往,所有的——对,连我的情人都不见,要我断了与他们来往!爱我的男人成百上千,而你,汉密尔顿,却要一辈子独占我!真是一着妙棋,不是吗?人家再也见不到我的身子,”说着,她别过身,乍泄春光,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除了你。而你还说不想乘人之危?”

汉密尔顿上前一步,想拉住她,分辩几句。谁知她却发了火,破口大骂。“滚!”她尖声吼道。

“阿兰,别这样。”哈姆苦苦相求。

“我总算掏出了憋在心底很久的话。”她说。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眼睛,最后总算又开口了,“要么是你入戏太深,真正的阿兰·汉杜里迷失了;要么是你真有此意。不管是哪个,我都没必要再待下去了。”阿兰钦佩地望着汉密尔顿收拾自己的衣服(他甚至懒得穿上),反手轻轻地带上门,走了出去。精彩的退场,阿兰心想。小演员们都忍不住要再说一句台词,但哈姆没有。这下,只要阿兰不出纰漏,这荒诞的一幕将是整出戏真正的高潮。

她接着演,先是嘟嘟哝哝地将哈姆说得一无是处,紧接着又说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希望他能回来。”说着又哭了起来,泣不成声地说不能没有他。“回来吧,求你了,哈姆!”她楚楚可怜地说,“是我不好,没答应你!我要嫁给你。”

随后,她瞄了一眼钟。谢天谢地,“到点了,”她说。“该去休眠室了。休眠室!这几年一觉睡过,等我醒来,他还会在那儿等着我!”几分钟后,她披着一件晨衣,迈着轻快的步子,迫不及待地沿着长廊跑向休眠室。

在录制和输入室,她开心地与医生聊了起来,“到时候他会等着我的,一切如意。”说着,她笑了。戴上头盔,阿兰还在说个不休,“你说,我还有希望吧?”她问替她轻轻地脱下头盔的那个女人。“永远都有,夫人。人人都有希望。”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