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列岛 4(第4/5页)

走廊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拉门外面停下,“是叫我吗?”姑娘问道。

“花枝!”老人吩咐道,“把门拉开,玻璃门也拉开,全都拉开……”

“可是……”女孩的眼睛瞪得溜圆,疑惑地说,“外面很冷……”

“没关系,拉开吧……”

女孩哗啦哗啦地把玻璃门、拉门统统打开了。这十叠大小的房间里,除了那个大被炉外,全无半点热气。箱根秋夜的冷风,寒气逼人。虫声唧唧,昏暗的树林,飒飒作响。

从院子的前缘,穿过树林,脚下的芦湖遥遥在望。这晚正是阴历十七,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满湖面,阵阵的山风吹起涟漪。箱根的外轮山层峦叠嶂,黑压压的像一面连成一片的屏风,它的顶端浸满了银色的月光。

“田所先生……”老人令人吃惊的、洪亮的声音,从陶醉在这凄美景色的众人背后传了过来,“怎么样?仔细瞧瞧吧!尽情地领略一下日本的湖光山色吧。正像你们所看到的那样,日本是辽阔的。从东北到西南,纵横二千七百公里,四周布满大小岛屿,三千米以上的高山连绵不断,国土面积三十七万平方公里。在这上面居住着创造了国民经济总产值居世界第三位的一亿一千万人民。这样的一个日本……这个巨大的岛屿,现在,你还认为它真的会下沉吗?真的相信,它在不远的将来,会发生迅速下沉的惨剧吗?”

“我……”田所博士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相信……通过这次调查,更深信不疑……”

小野寺整个身子颤抖了一下。

这并非仅仅是夜晚的林寒涧萧的寒气所致——面对倒映在水中的巍巍群山,面对泻满银光的万顷湖面,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异样的、莫名的感动。

的确……这个满载着崇山峻岭、森林湖泊和城市居民的巨大岛屿,会在顷刻之间下沉吗?

“好了……”老人开了口,“我就是要听这么一句话……花枝,行了,把门关上吧。”

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清澈皎洁的明月,小野寺眉心突然扭成一团。透过晴朗的夜空所看到的那轮皓月的鲜亮轮廓,突然无常地变成了两层,而且还有些摇摇晃晃。侧耳静听,一直若断若续鸣叫着的虫声也戛然而止,甚至风的呼啸声和树林的沙沙声也停了。周围死一般地沉寂。

昏暗的树林,蓦地传出乌鸦刺耳的嘶叫。不知是什么鸟,不是一只,它们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的树林中惶恐不安地鸣叫起来。山脚下、周边、湖对面,狗开始狂吠起来,中间甚至还夹杂着雄鸡的喔啼。

“来啦……”田所博士嗫嚅着。

话音未落,眼前的树林和山峦就开始轰鸣起来。瓦片在响,柱子和门框随即也“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最后,整个房屋都“轧轧”作响,沙土从墙上脱落下来,不知是什么东西“哐啷”一声,轻轻掉在了榻榻米上。姑娘战战兢兢地小声叫了起来。

“不要紧……这是下沉的箱根和丹泽山板块,为了取得平衡重新隆起而发生的一次余震。没有什么……”黑暗中,田所博士沉着地解释道,“但是,我所说的地壳变动,和这类地震性质完全不同。当然——也可能伴随大地震和火山喷发……”

当所有的人都缓过神来时,地震已经停了。于是,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大家又安静地坐在幽暗的房间里,眺望那被皎洁月光映照着的静谧的芦湖夜景。月亮渐渐爬高,洁白的月光已经照到客厅的一叠榻榻米上了。

“是中田吧?刚才说话的那位年轻人……”老人在背后的暗处说道。

“是我……”中田回答说。

“你,下一个阶段什么最重要,有何见解?”

“有个腹稿。”中田不慌不忙地答道,“虽然还不完善,但是,大致有些条理了。”

“好!请尽快把它整理出来。明天我打算给首相打个电话,见一面。另外,你们明天谁去趟京都……去两个人。京都有个叫福原的学者——虽然还年轻,但是,读了他写的东西,就知道他是一位真正有作为的学者。带上我的信去,向他说明原委,希望得到他的合作。具体见面后怎么说,明天再告诉你们。也得请他考虑一下这个重要的事情。东京这批学者,很早以前就是今天这副样子了,他们对于长远的大问题,不善于深思熟虑……这类事,也只有京都的学者才行……”

“福原……”幸长小声重复了一句,随后问道,“是搞比较文明史的吧?您从前就认识他吗?”

“不认识。”老人一边轻声干咳一边说,“只和他通过一两次信,但是,他应该明白……”

灯光映照在里面的隔扇门上——另一个隔断旁边的隔扇门敞开着,姑娘点燃古式纸罩烛灯后,走了进来。

“哎呀……” 姑娘皱了皱眉,“茶花……”

小小的茶花从柱子上掉落下来,在纸罩烛灯泛黄的光照下,浮现出像血一样的点点红色。


第二天早上——

小野寺和早上从某个联络站回来的邦枝拿着老人的信去了京都。新干线行驶路线还是静冈以西折返,出于安全的考虑,从静冈到新大阪花了三个多小时。包括旧东海道路线在内,所有列车都是严重超员,连软席车过道都坐满了人。

小野寺站在拥挤不堪的过道上摇晃着,在通过天龙川的时候,突然,一种颇为复杂的感触油然而生——一年前,他正是在这儿附近的东京站八重洲口的茶室里,偶然遇见了来这里调查新“新干线”测量误差的朋友。

那个时候,小野寺正好去“海沟探险”。现在回想起来,那便是所有事件的导火索。

此后,他的朋友——乡六郎丧命于天龙川上游。两人共同熟悉的记者朋友,凭其社会部记者的直觉,推测有可能是由于施工不当或掩盖施工差错而导致的被杀。但是,最终还是认定为自杀。也许被认定为事故死亡更为贴切一点。后来发现了乡六郎的笔记本,加上小野寺去小笠原出差的时寄来的一封挂号信(因为是挂号信,与其他邮件不同,所以迟迟没有送到小野寺的手上)——把笔记本和信的内容关联着一起看,事情的真相就一目了然了。这个乡六郎……根据缜密的计算和精辟的模拟实验,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件中的些许端倪。他在惊愕之际,又感到十分困惑,因为他知道,如果说出这件事的话,别人一定以为他是个怪人,这让他骑虎难下——特别是根据 “模拟实验”,乡六郎得出了“新‘新干线’不能施工”的结论,他被这个结论的责任感折磨着,在极度的睡眠不足、精神过度紧张以及一直以来的兴奋状态下,只身一人去了上游的危险区——最终死于正常状态下不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