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既有暗红遮面, 文清辞索性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任由谢不逢牵着他的双手,缓步站在了卧房的正中央。

“爱卿知道,朕方才去做什么了吗?”

谢不逢的性子, 被皇陵的风刮了十三载,刮出了冷硬的壳。

他最擅长将温柔藏在壳下。

但是这一刻, 谢不逢却尽自己所能,用最柔和的语调同文清辞诉说。

“……陛下做什么了?”

文清辞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也略显沙哑。

身边的人一边用指腹摩挲文清辞的手腕, 一边轻声说:“朕方才去了钦天监,寻人看了良辰吉日。”

谢不逢喜欢轻揉文清辞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搏, 或是啄吻他的脖颈……以及寻找一切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东西。

“今日正是最近的一个。”他说。

谢不逢实在太想抓住文清辞, 实在太想将文清辞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一刻也不愿再耽搁。

文清辞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明明还闭着眼睛, 但是他仿佛已经看见, 谢不逢夜里急匆匆去钦天监,并冷着一张脸用平静的语气,讲出这番话的情景了。

然而笑着笑着, 文清辞的鼻尖忽然泛起了酸。

……放在从前, 文清辞绝不会想到,向来不信鬼神的谢不逢, 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自己,于夜里到钦天监做这种事。

沉默间, 谢不逢的手忽然缓缓探入盖头, 一点点从文清辞的脸颊边拂过, 最终停在了他的唇边。

他轻声说:“我已经于一年多前, 迎娶了爱卿。但彼时爱卿不在, 所以还差一些事情,没有完成。”

谢不逢的声音被刻意压低,温柔的同时带着一两分无法忽视的危险。

像是在轻声与文清辞抱怨一般。

“……什,什么?”文清辞问。

“爱卿还未与朕同饮交杯酒,再入洞房。”

谢不逢的语速刻意放缓,手指也伴随着“洞房”两个字,从文清辞的唇上蹭了过去。

下一秒。

文清辞的眼睛终于忍不住轻颤着睁了开来。

抚在文清辞面颊上的那只手,也缓缓滑至他肩后。

另一只手则稳稳地将文清辞抱了起来。

“啊!”

伴随一阵小声惊呼。

等文清辞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谢不逢的怀中,被对方抱到了床边。

一只晴蓝色的玉如意,轻轻将盖头撩开了一角。

谢不逢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小心。

鲜红的丝缎,小心翼翼地从玉如意上滑落。

文清辞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眼时才看见——谢不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换下了玄衣,披上了一身红袍。

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半跪在自己的面前,用玉如意将盖头挑了下来。

没有热闹的仪式,没有华服宝盖,更没有宫乐锣鼓。

甚至就连喜袍,也只是最简单的没有绣任何花样的红衣而已。

一切都简陋的与太殊宫格格不入。

但是文清辞却并不在意。

他的耳边,只剩下自己和谢不逢的浅浅呼吸声。

谢不逢看上去既小心又紧张。

浅琥珀色的眼瞳里,只有文清辞一个人的身影,看上去认真极了。

他缓缓从桌边取来合卺酒,将其中一杯交到了文清辞的手上。

“爱卿先饮半杯,再与朕交杯。”谢不逢认真叮嘱道。

他的表情既认真又有些许严肃,但想来这个过程,应该也是他刚刚从别的地方问来的。

见状,文清辞的唇边,忍不住生出了一点笑意。

“好。”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端起一杯饮入腹内,并任由谢不逢与自己的手臂交缠。

盛在玉杯里的酒,嗅起来带着一点清香,滑入口腔也不灼辣。

但是不知真的是太久没有饮过酒,还是此时的气氛使然。

杯酒下肚,文清辞便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热了起来,思绪也变得不那么清晰。

他坐在床边,乖乖任由谢不逢替自己换掉月白的长衫,披上红袍再倒入幔帐之中。

还未熄灭的烛火,在床幔外舞动。

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长原镇。

但是这一次,文清辞却知道,谢不逢是清醒着的。

卧房暗了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一切都藏在了雨幕之后。

*

文清辞的生物钟一向非常准时,但这一日直到日上三竿之时,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床幔还没有拉开,周遭依旧昏暗。

但是窗外的鸟鸣声,还是随着微风轻晃的幔帐一道,一点点唤醒了文清辞的神智。

谢不逢的身上,虽然还有余毒没有解,但是他的体质,却要比文清辞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文清辞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就是一吹便散的蒲公英。

余光看到自己踝边的青紫,文清辞的耳边终于嗡地一声响了起来。

昨晚的某一幕场景,瞬间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终于清醒过来的文清辞,强撑着想要起身,但是下一秒,便被谢不逢打断。

“爱卿,别动,”谢不逢吻了吻文清辞的发顶,以略显沙哑的声音对他说,“再睡一会。今日我已去太医署里替你请过了假。”

“……咳咳,请假?”文清辞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

而且是谢不逢亲自去的?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后,文清辞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地清醒了过来。

昨天傍晚离开太医署的时候,他明示了谢不逢不用再转道,直接与自己一道回小院就好。

……所以说,今日整个太医署的人都知道,谢不逢昨晚住在这里。

而自己又偏偏在今天请了假。

文清辞:“……”

这一回算是彻底解释不清了。

末了,谢不逢竟又直气壮地低头,蹭了蹭文清辞额上的朱砂,在他耳边说:“卫朝婚假共有五日,爱卿还能再与朕一道休息四天。”

谢不逢刚刚登基的时候,修改了卫朝官员的休沐制度。

彼时心如死灰的他,完全没有想过文清辞还活着这个可能。

因此,谢不逢差一点便将官员的婚假,削减到了三天。

现在想起这件事,他不由有些庆幸。

同时又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应该多批几日的。

……等一等。

沉默片刻,文清辞忽然从谢不逢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什么叫做和他一起?

“陛下今日可有上朝?”文清辞不抱希望地问。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问题后,谢不逢用平静且理直气壮的语气回答他:“自然也休了假。”

谢不逢于私德上虽然被人诟病,但是作为皇帝的他,一向都是非常合格的。

除了中毒最严重的那几天以外,谢不逢还从来都没有旷过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