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你对恩公好点吧◎

关试之后, 林海与卢芸的婚宴便提上了日程,就在三月初六。

林海乃林家的嫡长孙,张氏最看重他的婚宴, 每日都要将卢氏叫到跟前来询问细节。

今日卢氏直接就在主院与张氏一起筹备请帖的事, 林郁也闲来无事,便提笔亲自替孙子写请帖。

写到顾府的帖子时, 林郁顿了一下,捋着胡子感慨道:“顾家这孩子,可当真是个读书的料,只性子过于冷了,在那翰林院怕是会吃不消啊。”

张氏在一旁冷哼,“翰林院那种地方, 说白了不就是陪圣上解闷的闲职罢了,能有什么出息。”

林郁摇头道:“此言差矣, 今时不同往日, 那翰林院早就不是你口中那般了,今上重用翰林学士,诸多旨意皆由翰林起草,入翰林相当于拥有了直接面圣的机会,若能慎使之, 日后前途无量。”

张氏也知林郁所说不会是假, 愣了半晌, 忍不住又讥讽道,“宁三郎不也在翰林,背靠宁林两家, 还能让顾家小二抢了风头不成?”

若是先帝, 张氏所言便不为虚, 可今上不同,他打压氏族的意思愈发明显,宁轩与顾诚因皆入翰林,林郁一直心中打鼓,总觉得没有那般简单,可到底,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暗暗叹了口气。

张氏见他蹙眉不语,便摆摆手,笑着又说起林海,她夸自己的孙儿争气,关试一次便过,许多人好不容易考得进士,却一连数年过不了关试,无法入仕为官,她家孙儿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样貌虽比不得那两个,但也不差。

没想到听完这些,林郁脸上郁色更重。

林海为秘书省校书郎一职,这个职位向来有争议,有的人可以平步青云,而有的人碌碌无为,一辈子为官,都缩在那藏书阁中。

林郁眼中的林海,极有可能是后者。

第二日,喜帖被送进顾府后,林温温没多久便也得知了此事,她是从珍珠口中得知的,而珍珠又是听青才所说。

“我上月才下葬,他这月便要成婚?”

林温温气得用了咬下一口馕饼,亏她当时还冒着风险,把那么漂亮的夜明珠留给了林海,现在想想简直后悔死了,还不如将那珠子留下,夜里自己把玩。

不过仔细一想,林海要娶的人是卢芸,她似乎也没那么气了,“反正卢芸那脾气,日后也有他好日子受的!”

珍珠点头附和,可随即又想起了儿时的事,她道:“奴婢记得,小时候大郎君对娘子很好的,怎么这些年愈发生分了呢,好像一见咱们的面,就要张口训斥,我有时候瞧着他,都心里打鼓。”

林温温也说不清楚,只叹了口气,“也许是觉得我没有用,给林家丢脸了吧。”

话音刚落,她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声音。

“旁人说什么不重要,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是顾诚因告诉她的,他那日说,状元郎都不如三娘厉害,夸她绣活最得好,让她不必在意旁人的话,不必觉得自己没用……

林温温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朝窗外看去,“你与他们说,我在屋里闷烦了,我想去赏花。”

这个时辰顾诚因还没有下值,珍珠以为至少得等到他回了府,林温温才能出去,结果门外的仆从直接点头道:“郎君许久前就与我们交代过,若娘子想下去散心,不必拦着。”

两人都很惊讶,但仔细想想,从前她们只是下意识觉得,仆从是来看管她们的,再加上他们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林温温便不敢轻易出门,却不知原来是她想多了,或者说是顾诚因身为绑匪,他的思路与寻常绑匪不太一样。

林温温换了身明艳衣裙,便开始在湖边散心。

她带着珍珠,试探性走到百花园的石拱门处,刚朝外迈出一步,拱门外立着的仆从,便抬手将她拦住。

态度恭敬,神情却十分冰冷,一手做着请回的姿势,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林温温与珍珠对视一眼,转身朝回走。

她们将整个百花园几乎都绕了一遍,只拱门那一处能进出,其他地方皆竖着高墙,根本无法翻出,且那大片的花丛中,还时不时有人会去修剪花枝。

林温温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四处逛了一圈,便彻底打消了那些念头,她蹦跳着摘下一朵玉兰花,戴在耳上,坐在水榭里,数着湖中的小鱼。

“咦?”

身旁的珍珠忽然出声,林温温顺着她视线看去,水榭的石廊那头,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手里拿了一条柳枝,口中嚼着牛乳糖,正在朝她们走来。

那孩子刚一走近,不等林温温问他,他自己先开了口,“是你把恩公脸啃伤的?”

“恩公?”林温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是、是他先欺负我的。”

明明就是个孩子,脸上却没有多少稚气,说起话来眉眼间的神情与顾诚因还有几分相似。

他从兜里摸出一颗牛乳糖,放入口中,眯眼似在审视林温温,半晌也没再开口。

林温温环顾四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那孩子面无表情,只回了名字,“顾垂文。”

林温温脱口而出,“垂文扬采,遗将来兮。”

顾垂文眉梢微挑,面虽冷,但带了几分夸赞道,“你很有文采。”

那句话来自《楚辞》,是林温温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一句。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旁人夸自己有文采,当即便对这孩子有了好感,她得意地扬起唇角,又问他,“你为何叫顾诚因恩公啊?”

顾垂文似是不想和她多说,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牛乳糖,递去林温温面前。

珍珠下意识想要出手阻拦,林温温却快她一步,将牛乳糖接到手中,又飞速地朝珍珠挤了挤眼,随后,她一脸八卦地问道:“你该不是顾诚因的私生子吧?”

顾垂文小小的眉心倏然蹙起,显然也被林温温的这句话给惊到了,“不是,我有爹娘,但他们早已病死,是……是恩公收养了我们。”

“我们?”林温温眯着眼,将牛乳糖缓缓放入口中,“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顾垂文又不说话了,只视线不经意扫了周围一圈。

林温温顿了一下,弯身向他凑近,眉眼间明艳的笑意晃得顾垂文不由眨眼。

“这牛乳糖真好吃啊,贵不贵呢?”她道。

顾垂文点点头,“是恩公买的。”

林温温笑容更深,“那我也给你买好不好,你知道吗,我可有钱了,比你那恩公还有钱得多,你要是能帮我带个消息出去,我不止给你买牛乳糖,我能直接给你建座院子!”

林温温说得双眼冒光,“哦对,不是你,是你们,我保证可以让你们今后都衣食无忧,吃一辈子的牛乳糖都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