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另一种月饼◎

中秋节这天晚上, 谭幼瑾和父母一起在阳台赏月吃月饼。

周主任见缝插针地宣传她的理论:“人还是要成家,否则像我和你爸这个年纪一个人过节实在是太寂寞。一家人在一起多么好。”但她对于戡还不是十分的满意,并不觉得女儿应该在这棵树上吊死,马上补充道, “不过选择和谁成家还是要好好考虑, 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对于母亲的说教, 大多时候谭幼瑾并不反驳,只是沉默, 任它滑过去。她吃着月饼, 想到了不用到某个年纪就一个人过节的于戡。她不是个特别有节日仪式感的人,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节有多凄惨。但是想到于戡中秋节可能一个人, 她还是希望有个人能陪陪他。

老谭一向觉得女儿无意婚恋,和自己长时间缺席家庭生活有很大关系。因为自己总不在家, 所以女儿觉得婚姻可有可无。听到周主任这么说,他先是表达了对周主任多年来照顾家庭的感谢, 又向妻子和女儿表达了歉意, 抱歉以前没为这个家庭付出更多。

周主任现在也将女儿不结婚归结于老谭在家庭生活中的缺位, 不过对老谭还是以肯定为主:“你爸对这个家庭其实付出了很多, 他每月的工资包括各种津贴奖金都全部交给我支配, 虽然他不在你身边,但是一回家就带你出去玩, 给你辅导功课……我们也共享了他努力工作的成果。一个父亲或者一个丈夫最大的失职就是让他的家人因为他抬不起头, 你的父亲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上从来没有让我觉得丢脸过。”周主任努力论证,老谭这个男人在家里还是很有必要的。

谭幼瑾无法说出口, 父亲对她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她对亲密关系的态度源自她和母亲的相处。于是她笑着对母亲说:“在您眼里, 恐怕没哪个男人比得上我爸。”

一阵鸟叫打断了聊天, 谭幼瑾的手机响了。是于戡打来的,一开始没声音,谭幼瑾还以为是信号不好,通话时间进行到二十九秒的时候,她才听到那边说话,于戡问她:“你的月饼是什么馅儿的?”

“五仁。”即使在五仁月饼被集体讨伐的那些年里,谭幼瑾过中秋节也只吃五仁月饼。她反问他:“你呢?”

于戡顿了顿,才说:“和你一样。”其实他根本没吃月饼,他一个人并不讲究这些,就像他端午节不吃粽子,元宵节不吃云霄,中秋节他也不吃月饼。

周主任的目光转到女儿身上,想大过节的这时候谁打电话过来。

晚上十点钟,周主任劝谭幼瑾:“这么晚了,就别回去了。”

老谭也劝她:“大过节的,就在家里住一晚。”

谭幼瑾拒绝了父母让她留宿的建议,坚持要回自己家。家里过节收到太多月饼,谭幼瑾临走前,周主任愣是给她手里塞了两盒月饼。

谭幼瑾提着月饼被父母送到小区门口,她打的网约车还没来,却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她对着父母说:“车来了,你们回去吧。”

周主任见于戡的车停在这里,以为谭幼瑾是和于戡约好的。周主任确认,于戡没骗她,确实他不和父母一起过节。她觉得于戡有点儿不够大气,既然都到楼下了,还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下来打个招呼。

谭幼瑾走上前去敲于戡的车窗,于戡抬眼看她。

谭幼瑾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点意外:“你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他是在等她,但是没想到她会来。

谭幼瑾打开月饼盒,拿出一块月饼,掰成两半,一半给于戡,她咬了一口月饼:“今天是我第一次吃五仁之外的月饼。”

这天晚上,于戡带谭幼瑾去看他片子的最新剪辑版,看到一半,谭幼瑾就知道于戡为什么现在经济这么紧张了。这样一个片子,他以前的网大投资商绝不会投。主角小时候被一个据说从不失算的大师预言,他的人生还算顺利,唯独在感情上不幸。为了避免可能降临在他身上的不幸,即使对于那些他颇有好感的人,他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付出,生怕被伤害欺骗。他等待着不幸,却又竭力规避,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看着他喜欢的人和别人结婚生子,和他毫无交集,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浅尝辄止。当他老了,回首过去,他在感情上既没被人欺骗过,也没被伤害过,他不屑地嘲笑那个大师的预言,在嘲笑中他突然感觉到了被预言的那种不幸,他确实什么都没失去,但他什么也没得到,而他的一生,很快就要过去了。

于戡对他的主角毫无同情,这倒在谭幼瑾的意料之中,对人生充满激情和憧憬的人,很难理解追求安稳的保守派,一般将后者简单理解为懦弱。她不理解的是,于戡为什么要自己花钱拍一个他不赞同的人生,光是为了讽刺这成本太大了。

谭幼瑾问于戡:“你为什么要拍这样一部片子呢?”如果不是于戡早就拍了,她几乎怀疑于戡有点儿在影射她。这部片子并不讨巧,对于投资商来说不够商业,但对于文艺片,它又太商业化了,于戡网大拍多了,已经习惯了隔几分钟就制造悬念,让观众期待主角到底会遇到什么不幸。毕竟网大的收益是和完播率挂钩的。但吸引谭幼瑾看下去的不是他所制造的那些悬念。

“你问之前,我还真没想过。”节目录到最后,谭幼瑾拒绝了他,他没和节目组一起回去,而是独自在录节目的城市待了一晚,走到他和谭幼瑾录节目时去过的旧货市场,随便在书摊上翻,翻到了一本几十年前的日记,日记的主人老来回忆过去,拼命证明他过往的选择正确,但是如果真不后悔,用不着每页都要论证自己是对的。直到尾页,日记的主人仍在坚持他不后悔。于戡尊重了他在日记里的意愿,没让主角在片子里说一个悔字,只有一个长镜头,主角老了遇上他年轻时喜欢的人牵着别人的手,她不认得他了,他还认得她,也没打招呼,只是看着她牵着别人的手离他越来越远。

“但是这片子拍完了,我突然有勇气来找你了,我觉得咱俩的事还没完,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结束了。幸亏我回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