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7页)

宋怀仁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硬着头皮从伙计们的面前走过,到账柜的抽屉里找账簿。

荣宝斋的后院里,秦二爷把剃头挑子靠墙边放下,拿起挑子上的洗头铜盆交给李山东:“爷们儿,劳您驾,给倒点儿水。”

李山东接过铜盆,跟秦二爷开着玩笑:“我说秦二爷,回回都是我倒水,今儿个您说什么也得少收点儿。”李山东端着铜盆转过身,差点儿碰着从后门出来的宋怀仁:“哟,副经理,您让让。”

宋怀仁侧身让过李山东,李山东并没有急着过去,他在宋怀仁面前站住:“副经理,如今光复了,您的脑袋最该换换。”说着,李山东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宋怀仁火儿了:“怎么着,卸磨杀驴?不是你吃白面馒头的时候啦?”

张幼林从东屋里出来,不冷不热地说道:“怀仁哪,你好歹也辛苦八年了,不成就好好在家歇些日子,先别忙着到铺子里来。”

宋怀仁一听就急了:“东家,您这是让我走人?”

“我可没这么说。”

宋怀仁把账簿摔在窗台上,气哼哼地要往外走,张幼林伸手拦住他:“慢着,嘉禾商社的字画儿你先退回去。”

宋怀仁垂头丧气地来到嘉禾商社的门前,大岛迎出来,宋怀仁指指身后车上的字画:“大岛先生,不是宋某不给您面子,是我们东家不让收,我也没办法,这不,又给你拉回来了。”

大岛皱了皱眉头,他还是给宋怀仁鞠了一躬:“多谢宋先生,我知道您已经尽力了,十分感谢!”

宋怀仁向四处望望,小声说道:“大岛先生,我个人可以收购你们两张字画,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宋先生喜欢什么,拿走就是了,多少给几个钱就行,我们回国时还可以当做路费。”

“那我就不客气了。”宋怀仁从车上拣出了《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又掏出五块银圆递给大岛:“你也别嫌少,说句不客气的,这都是中国的宝贝,反正你们也是抢来的,这几块钱就权当是我送你的路费吧。”

大岛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来,他无奈地点点头:“宋先生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同意。”

华北战区接受日军投降的受降仪式于1945年10月10日在故宫太和殿广场举行,张幼林作为北平商界代表应邀参加了受降仅式,见证了这个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中国第十一战区第92军的官兵在侯镜如军长的率领下列队于太和殿广场,美军司令罗基少将、华顿参谋长及英国、法国、苏联等国的代表也前来参加。10点10分,故宫北面的景山山顶上军号长鸣,受降仪式正式开始,紧接着,太和殿主会场礼炮响起,军乐奏响。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将军站立在太和殿台基下的受降台正中,全场军民首先向抗战牺牲的烈士默哀,随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根本博中将签署了投降书,呈递给孙连仲将军,根本博等五名日军高级军官解下随身佩带的指挥刀,向孙连仲呈缴。在场的中国军民群情振奋,太和殿、午门、端门乃至天安门,人潮涌动,群众自发地欢呼“中国万岁”、“蒋委员长万岁”、“胜利万岁”……欢呼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受降仪式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五分钟,但它却永久地留在了张幼林的记忆深处,终生难忘。

此后,日军华北方面军各部队,按中国军方的命令,在北平、天津、塘沽、保定等地集中,于1945年11月初至1946年1月,陆续向中国军队缴械投降,老百姓迎来了短暂的和平生活。

井上村光奉命作为日军代表也参加了受降仪式,完成了这一任务后回到寓所,他采取日本传统武士最崇高的死法——切腹自杀结束了生命。他没有玩弄用手指蘸点儿水在肚皮上比画一下剖腹的样子,再请人将自己的脑袋砍下来这类花活,而是庄严地取下自己的佩刀,义无反顾地将刀尖指向自己,先竖着剖开腹部,然后用刀尖向右突刺,刺破了肝脏……鲜血飞溅到四周雪白的墙壁上,染红了他的军装,他倒在血泊中,享受着剧烈的痛苦,微笑着慢慢死去……在意识消失前,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要是没有这场战争,那该多好啊!

井上村光的遗骨永远留在了北平,他的灵魂则飘洋过海,回到故土,被供奉在靖国神社里。

这些日子,接收大员们也纷纷从重庆飞抵北平,张乃光出任北平司法局的局长。与十多年前相比,他身上的丘八气少了很多,但骨子里似乎并没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北平司法局的大门口,张乃光从汽车上下来,魏东训迎上去,他接过张乃光手里的提包,殷勤地问:“局长,您这趟天津之行有收获吗?”

张乃光和魏东训一边往里走,一边兴冲冲地说道:“淘着宝啦!”

回到局长办公室,张乃光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在办公桌上展开:“还记得天津德信斋的贺掌柜吗?”

魂东训端过茶杯:“记得。”

“我在古玩街遇见他了,他可是买卖越做越大了。”

“这是他卖给您的?”

“老熟人,还管点儿用,知道这是什么吗?”

魏东训看了半晌,摇摇头。

张乃光显得很陶醉:“怀素和尚的《西陵圣母帖》。”

“您的收藏品位可是越来越高了。”魏东训适时地恭维着。

张乃光坐下,点上烟:“还甭说,收藏这玩意儿,只要上了道儿,就他妈的上瘾。”

魏东训把一摞材料递过去:“这是日伪时期北平的汉奸人名录和罪行摘要。”

张乃光接过来,随手扔在桌子上:“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唉,这帮认贼作父的畜生,这八年里罪行累累,有的人手上还有人命,罄竹难书啊,您看是不是尽早……”

张乃光打断了他:“不忙,先过一遍筛子,有用的先留下,我得慢慢地收拾他们,若是没什么用的汉奸,就赶快进入司法程序,该判刑的判刑,该枪毙的枪毙。”

上午十点来钟,琉璃厂上人来人往,张幼林溜达着向荣宝斋走去,陈正科从后面撵上来:“哟,您老没在家歇着?”

“待着闷得慌,出来逛逛。”

“这些日子生意不错吧?”

“窝了八年,也该咱们挣点儿钱了。”说着话,荣宝斋到了,张幼林挥挥手,“陈掌柜,回见。”

铺子里有十几位客人在买东西,徐海、李山东成箱地往外搬笔墨,云生见张幼林进来,赶紧迎上去:“东家,您来了。”抗战期间,除了上海分店,其余的几家分店都相继关了张,云生一直在上海坚守,最近刚调回来当大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