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7页)

宋怀仁来到张家,他“扑通”一声跪在张幼林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东家,瞧在我多年为荣宝斋尽心尽力的份儿上,您就保我这条命吧,我当初真是悔不该跟日本人来往,我后悔呀……”

张小璐推门进来,他不屑地瞟了宋怀仁一眼,坐到了沙发上。

张幼林抬抬手:“起来吧,我还有事儿,你先回去吧”

宋怀仁站起来:“东家,求您了。”他给张幼林深深地鞠了个躬,灰溜溜地走了。

张小璐看着宋怀仁的背影:“爸爸,您怎么还留他在铺子里啊?”

“这事儿我也想了好些日子了,一提让他走,他就哭天抹泪儿的,都来了好几回了,唉,毕竟是铺子里的老人,凭良心说,这十几年,宋怀仁为铺子没少卖力气,咱不能把事儿做绝。不过,老天爷要是让他遭报应,那可谁也拦不住。”张幼林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皱着眉头,“小璐啊,我真想不明白,当初日本人的傀儡、宪兵司令黄南澎和警察局长崔建初,如今摇身一变,又当上了国民政府北平宪警联合办事处的正副主任,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呢?”

“我看国共两党早晚得打起来了,往后的日子可不会像您想象的那么太平。”

张幼林很惊讶:“这是干吗呀?跟日本人还没打够是怎么着?”

“等着瞧吧,爸爸,今天下午我遇见赵三龙了。”

“三龙?你没让他回来呀?眼下铺子里正缺人手儿。”

张小璐压低了声音:“三龙投奔共产党了,跟吴雪谦在一起。”

“这个吴雪谦,拐走了我一个能干的伙计。”张幼林转念一想,“也好,三龙自个儿有个前程。”

从张家出来,宋怀仁琢磨起东家的话来了,“回去!”可以理解为回家,也可以理解为回铺子,宋怀仁权当是后者,他向琉璃厂走去。路过翰文斋书店,不巧撞见了陈正科,陈正科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两口吐沫,大声骂道:“认贼作父,不得好死!”

宋怀仁装没听见,他加快了脚步。快到荣宝斋门口的时候,正赶上王仁山和云生陪着魏东训从铺子里出来,魏东训站在车门口,又叮嘱了一遍:“王经理,您别忘了我们局长的托付。”

“您放心,有好东西一定先给张局长送过去。”

魏东训上了车,云生关上车门:“有空您就过来。”

魏东训的车开走了,王仁山对云生说道:“张乃光回北平接收了司法局,像这种接收大员,我们还真不能怠慢。”

什么?张乃光接收了司法局?真是天助我也!宋怀仁的眼睛不禁一亮,阴沉了好些日子的脸上居然有了笑容,他搭讪着走过来:“经理,张乃光又回来啦?”

“啊,这些日子有不少老主顾都回来了。”

宋怀仁试探着:“那我跟他们联络联络?咱这买卖还得指着他们不是?”

“愿意去就去吧。”王仁山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

宋怀仁兴奋起来:“好嘞,保证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关系都接上,你就擎好儿吧。”

接下来的几天,宋怀仁马不停蹄地东串西串,他的办事能力没得说,果然把以前的老主颀基本上都拉回了荣宝斋。他一直盯着魏东训,接连请了三次,魏东训才勉强赏光跟他吃顿饭。

在翠喜楼的雅间里,宋怀仁殷勤地给魏东训布菜:“您吃着,吃着。”

魏东训没动筷子,他冷冷地说道:“宋先生,照理说我不该和你坐在一起,你知道吗?举报你的信可不少啊。”

“魏先生,我也是没办法,日本人拿枪逼着你,不干行吗?再说了,我们东家、经理遇到事儿都往后缩,只有我豁出去当了出头鸟儿了,这也是为了荣宝斋呀。”宋怀仁一脸的苦相。

魏东训正襟危坐:“为了荣宝斋?这就是你当汉奸的理由吗?”

宋怀仁递过一个卷轴:“这是怀素和尚的《西陵圣母帖》,您瞧瞧,魏先生,咱门是老相识了,还得麻烦您在张局长面前多美言几句。”

《西陵圣母帖》?张局长不是从天津收来一幅吗?怎么又蹦出来了?这里面肯定有假,魏东训不动声色,他没接。

宋怀仁把卷轴放在桌子上:“这是孝敬您的。”接着又拿出一个卷轴:“这件是宋徽宗的《柳鹆图》,是我孝敬张局长的。”宋怀仁颇为神秘地往魏东训身边凑了凑:“这两件东西是我们东家家传的宝贝,价值连城……”

“张幼林的家传宝贝,怎么到了你的手里?”魏东训显然不信。

“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两件宝贝早就被日本人抢走了,我这不是……跟日本人周旋,又给弄回来了,我知道您和张局长都喜欢字画,所以没跟我们东家说,专门留下孝敬您二位的。”

魏东训半信半疑:“是吗?张局长下礼拜得去趟南京,你的事儿太大,我可做不了主,还是等张局长回来以后再说吧。”

“不着急,不着急,先跟您这儿挂上号就行。”宋怀仁给魏东训倒上酒,他的心踏实了许多。在宋怀仁看来,只要魏东训把《柳鹆图》递上去,张乃光十之八九就不会难为自己了,他是识货的主儿,《柳鹆图》是闹着玩儿的吗?只要张乃光不较真儿,自己的事儿嘛,不过小菜一碟……宋怀仁越想越兴奋,仿佛他的事儿已然摆平了一般。

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可张幼林还是差人把王仁山叫到了家里。桌子上放着几幅字画,都是张幼林私人的藏品,王仁山展开一幅看着,有些心疼:“东家,这么好的东西送人?真可惜了。”

“那没办法,路得先铺上,银行的这几个人还得勤来往着点,这些日子买卖怎么样?”张幼林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

王仁山显得颇为兴奋:“一直都不错,政府正在恢复建制,各厅局都已经开始办公,铺子连着跟铁路、司法、教育、财政局做了几宗大单生意,笔、墨、纸、信笺、信封都是大批的出,东家,多少年都没这光景儿了。”

与王仁山不同,张幼林的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他注视着王仁山:“这样儿的大宗生意,弄不好就成虚火,当年张勋复辟,额尔庆尼让庄掌柜的给宫里送去几百两银子的文房用品,结果只十二天张勋就完了,庄掌柜的就是为这事儿心里窝了一口气,才一病不起。”

“跟政府交易是暂时不能结现,说是政府的办公费用还没到位,财政收入又暂时没有,不过……”

张幼林打断王仁山的话:“不知你考虑过没有,跟政府的大宗生意不能结现,铺子的应收货款就会越压越多,流动资金被长时间占用,到时候,资金枯竭,铺子怕是吃不消啊。”

“哪儿能不想啊,可憋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熬到光复,到手的买卖明知不妥谁又能不做呢?东家,不瞒您说,我也为这事儿犯愁呢,眼看着铺子里的货走得差不多了,库也空了,咱们再补货,资金上确实捉襟见肘,现在只给下家订金是不成了,家家都在等米下锅,他们进原料也得用钱,特别是毛笔和宣纸,荣宝斋的货向来都是定制,不能随便在市场上乱抓,不赶紧订货,眼瞧着就接济不上了,这么大的铺子要是没东西卖……唉,难哪!”王仁山也忧虑起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