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战争与和平之间的苏联人民和斯大林,1945(第3/14页)

当时在苏联新的边境地区,尤其是波罗的海地区和乌克兰,开展了俄罗斯化运动。这不仅意味着文化上的压力,实际上,还有几十万拉脱维亚人、立陶宛人、爱沙尼亚人和西乌克兰人被强制流放到西伯利亚和哈萨克斯坦。数万名来自俄罗斯、白俄罗斯和讲俄语的东乌克兰的移民占据了他们的房屋。秘密警察以及卷土重来的、牧首由国家控制的东正教,采取措施争夺信奉天主教的边境地区以及乌克兰的服从教皇权威、受梵蒂冈控制的东仪天主教的牧区。

俄罗斯人取代非俄罗斯人,尤其是犹太人,被提拔进国家机器中最关键最敏感的部门。在战争期间,斯大林的统治机器发现,就如同尤里·斯列兹金(Yuri Slezkine)说的那样,“作为苏联民族之一的犹太人,现在成了一个异族族群”,他们在国外的亲属太多。这也就意味着,以犹太人居多的苏联知识分子,“并不是真正的俄罗斯人,因而也不完全是苏联人”。甚至在苏军在波兰发现纳粹的灭绝营之前,苏联主管宣传的亚历山大·谢尔巴科夫(Alexander Scherbakov)就按照斯大林的命令,发动了一场秘密的运动,为的是从党和政府中“清除”犹太人。犹太人在战争中的英勇事迹和纳粹屠杀犹太人的骇人听闻的证据,都被禁止公开。许多苏联公民都开始把犹太人看作懦夫,向后撤退时跑在最前面,到前线去就落在最后面。由于得到了官方的怂恿和支持,基层的反犹情绪便像火一般蔓延开来。战后对国家机器中犹太人的有计划的清洗,迅速蔓延至整个苏联的公共机构。

从长远来看,对传统的象征与习俗的操纵以及官方反犹主义的兴起,对斯大林主义的国家来说有很大的风险。俄罗斯人歌颂伟大领袖,但乌克兰人和其他民族的人就会觉得受到轻视,甚至可以说受到冒犯。许多官员和公众人物,不管是不是犹太人,都觉得这个国家的反犹主义对自己的共产主义的“国际主义”信念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斯大林对民族主义情绪的操纵将导致苏联官僚系统核心部分的分裂,只是那要到很久以后才会看出来。

大国沙文主义和扩张主义倾向构成了克里姆林宫的领袖与苏联精英之间的另一条共同的纽带。在取得斯大林格勒的胜利之后,苏联在各大国的同盟中唱起了主角,这让苏联许多高级干部都有点忘乎所以。就连伊万·麦斯基(Ivan Maisky)和马克西姆·李维诺夫(Maxim Litvinov)这样的老布尔什维克,也开始用帝国主义扩张的腔调说话了。他们计划建立苏联的势力范围,并获取海上战略通道。1944年1月,麦斯基写信给斯大林和外交部部长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Vyacheslav Molotov),认为苏联在战后必须把自己摆在这样一个位置:要让欧亚国家无论怎么联合都“不可能”对苏联的安全构成威胁。麦斯基建议从日本那里吞并南萨哈林岛和千岛群岛。他还提出,苏联在芬兰和罗马尼亚要有“足够的陆、海、空军事基地”,而且要拥有经伊朗进入波斯湾的战略通道。 1944年11月,李维诺夫交给斯大林和莫洛托夫一份备忘录,认为苏联战后在欧洲的势力范围(没有说明“势力”的性质)应当包括芬兰、瑞典、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巴尔干半岛的斯拉夫国家以及土耳其”。在1945年的6月和7月,李维诺夫提出,苏联应该向英国传统的势力范围渗透,如苏伊士运河地区、叙利亚、利比亚和巴勒斯坦。

前第三国际总书记、如今负责苏共国际情报部的格奥尔吉·季米特洛夫(Georgy Dimitrov)认为,苏联红军是比革命运动更重要的历史工具。1945年7月底,当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在波茨坦与西方领导人谈判的时候,季米特洛夫和他的副手亚历山大·帕纽什金(Alexander Panyushkin)写信给他们说:“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中东国家的重要性不断增加,因而迫切需要我们的密切关注。我们应当主动研究这些国家的状况,并采取一定的措施维护我国的利益。

苏联官员中的“社会主义的帝国主义”倾向与斯大林的意图及野心有重叠之处。克里姆林宫的领导人将利用这种倾向,因为他在战后要把苏联继续建设成军事超级大国。

对于多数苏联官员来说,斯大林关于所有斯拉夫人必须团结起来、防止将来德国威胁卷土重来的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是很有吸引力的。当坦克工业部部长维亚切斯拉夫·马雷舍夫(Vyacheslav Malyshev)听到斯大林在1945年3月讲到“新的斯拉夫主义和列宁主义者”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日记中激动地写下了“未来几年的完整的纲要”。革命前的泛斯拉夫主义的新版本在莫斯科的官员当中迅速流传。由国家赞助的泛斯拉夫人委员会主席、俄罗斯人亚历山大·古德罗夫将军(Alexander Gundorov),计划在1946年初召开首次斯拉夫人代表大会。他向政治局保证说,群众性的“新的斯拉夫人运动”已经开始了。苏共中央机构中负责监督泛斯拉夫人委员会的列昂尼德·巴拉诺夫(Leonid Baranov),把俄罗斯人说成是波兰人的老大哥。莫洛托夫一直到死都把俄罗斯人看作唯一“内心里”想干“大事”的民族。许多俄罗斯官员逐渐模糊了苏联出于意识形态和安全原因而进行的开疆拓土和扩张势力与俄罗斯传统的大国沙文主义之间的区别。

在被占领的欧洲,对于苏联许多军事指挥官和其他高级官员来说,帝国主义就是谋取私利。他们把布尔什维克提倡的谦逊和对财产的厌恶抛诸脑后,像16世纪的西班牙征服者那样聚敛战利品。格奥尔吉·朱可夫元帅把他在俄罗斯的几个家都变成了博物馆,里面有珍贵的瓷器、皮毛、绘画、天鹅绒、黄金和丝绸。空军元帅亚历山大·戈洛瓦诺夫(Alexander Golovanov)把约瑟夫·戈培尔(Joseph Goebbel)家的乡间别墅给拆了并空运到俄罗斯。“间谍死神”的伊万·谢罗夫(Ivan Serov)将军私吞了无主的金银财宝,里面据说有比利时国王的王冠。苏联的其他元帅、将军和秘密警察的头头脑脑们,也都往家里成飞机地运送女人的内衣、餐具和家具,还有黄金、古董和绘画。苏联人——主要是指挥官和官员——在占领之初浑水摸鱼,从德国运走了10万车皮的各式各样的“建材”和“家居用品”,其中包括6万架钢琴、45.9万台收音机、18.8万张地毯、将近100万件“家具”、26.4万架壁钟和立钟、6000节车皮的纸质材料、588节车皮的瓷器和其他餐具、330万双鞋、120万件大衣、100万顶帽子,以及710万件外套、外衣、衬衫和内衣。对苏联人来说,德国就是个他们在那里无须付账的大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