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列日涅夫与缓和之路,1965~1972(第4/16页)

勃列日涅夫的布道

在所有这些危机中,勃列日涅夫从头至尾都参与了政治局的对外政策讨论,但在有争议的问题上,他避免采取明确的立场。苏共的这位新领导人知道,无论是斯大林还是赫鲁晓夫,他跟他们在经验、知识、精力和性格上都不在同一级别。勃列日涅夫与党内那些在二战中、在斯大林对老布尔什维克的清洗中扶摇直上的官员一样,处理实际事务的能力很强,但所受的教育和对于社会的认识都非常有限。他也像20世纪30年代的许多年轻的共产党员一样,为了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而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不过从日记的内容来看,总的来说,他缺乏知识和精神方面的兴趣。勃列日涅夫所记的大多是自己个人生活中平淡乏味的琐事,这让历史学家们极为失望。

俄罗斯历史学家德米特里·沃尔科戈诺夫(Dmitry Volkogonov)把勃列日涅夫描写成所有苏联领导人中最为平庸单调的人。他认为勃列日涅夫有“党的中级官员所特有的那种心理——自负、谨慎、保守”。的确,那些从勃列日涅夫在军中服役时就认识他的人,在谈到其领导素质时都显得不以为然。勃列日涅夫的一位老战友的评价是:“列昂尼德永远不会头脑发热。”

赫鲁晓夫的垮台让勃列日涅夫一下子跃居政治领导层,这让他总觉得需要心理上的支持。他向自己的对外政策助理安德烈·亚历山德罗夫-阿根托夫抱怨说,他从来没有处理过对外政策问题,在这方面一无所知。他老实承认,自己的见识还停留在党的地区书记上。“我在这儿坐在克里姆林宫里,只能通过桌子上的报纸来了解世界。”勃列日涅夫的助手格奥尔吉·阿尔巴托夫后来还回忆说,勃列日涅夫在马列主义理论方面素养很差,而且他深知这一点。“他认为当时还不能做‘非马克思主义的’事情——全党和全世界都在看着他。”可以料到,有着这样一种背景的勃列日涅夫本来会加入强硬派,并在苏联那帮教条、僵化的制定政策的人当中找到一个妥当的位置。他的行为起初也的确是这样。所以,当勃列日涅夫后来成为苏联领导层中缓和路线的主要辩护者时,人们感到非常意外。正如事实表明的那样,他个人的观点和性格的其他方面也促成了这种令人意外的转变。

以赛亚·柏林(Isaiah Berlin)在其关于俄罗斯思想者的书里区分了“狐狸”和“刺猬”:前者知道许多真理,而后者只知道一个、但却是最重要的真理。勃列日涅夫不是思想者,但在对外政策方面,他就像柏林说的刺猬一样,有一个强烈的信念。这个信念朴素得可以让人们敌意全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战争。在勃列日涅夫与外国领导人会晤期间,他对他们多次提到他与自己的父亲——一个钢铁工人——在二战开始时有过的一段对话。当时希特勒正在迅速占领捷克斯洛伐克和法国。他的父亲问他:世界上最高的山是什么?“珠穆朗玛峰。”勃列日涅夫回答说。然后他的父亲就问他埃菲尔铁塔有多高。“大概300米。”勃列日涅夫回答说。接着勃列日涅夫的父亲就说,应该在珠穆朗玛峰的顶上竖一座这样高的塔,把希特勒和他的同伙都吊在那上面的绞刑架上,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勃列日涅夫当时认为那是异想天开,但接着战争就开始了。战争结束后,纽伦堡审判对被俘的纳粹领导人判了刑,其中有些被绞死了。事实证明勃列日涅夫的父亲有先见之明。这个故事给勃列日涅夫,给他有关国际关系的看法以及他的政策,实际上也就是他的整个工作和生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勃列日涅夫的翻译维克托·苏霍德列夫(Viktor Sukhodrev)听过这个故事很多次,所以他将其称为“山顶宝训”。在勃列日涅夫与理查德·尼克松首次会晤时,这位苏共领导人建议说,他们应该签订一份条约——一份奇特的和平条约——针对有侵略行为的第三国。美国人将其理解为一种赤裸裸的企图,即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签订条约,以破坏美国的同盟关系。他们不知道,这并非政治局的诡计,而宁可说是总书记个人的梦想。

二战的经历对于当时年近四十的勃列日涅夫来说,对其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作为师级政治委员,他亲身经历过残酷的战斗;从1942年到1945年,他随部队一起从高加索打到了喀尔巴阡山脉。不过,他坚定地认为:为了胜利,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1945年6月,他参加了红场的胜利阅兵,还出席了斯大林为胜利者举行的宴会。多年来,他一直对斯大林敬仰有加,视之为战争领袖。到1964年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中央委员会的书记处成员,并以此身份监督苏联的空间计划和军工综合体的众多项目,包括核武器的生产和导弹发射场、发射井的建造。由专门的代笔者撰写的勃列日涅夫的回忆录充满了溢美之词,但对其人生中的这些关键篇章只是草草带过。

类似的经历让许多高级干部,其中包括勃列日涅夫的密友德米特里·乌斯季诺夫和安德烈·格列奇科,都变成了扩军备战的坚定的支持者。勃列日涅夫也认为应该做好军事准备,但他对于战争的前景也发自内心地感到担忧,并想在大国间通过谈判来实现和平。他与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一样,都认为扩军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它可以成为达成国际协议的前奏。这种认为实力与和平并不彼此矛盾的信念,到20世纪70年代会引起许多麻烦——当时苏联不断地扩充战略力量,结果授人以柄,让美国的新保守主义评论家和五角大楼的专家们可以声称,克里姆林宫在谋求军事优势。他们有关日益严重的“苏联威胁”的公关运动,结果会破坏苏美缓和的势头。不过,在70年代初,勃列日涅夫的信念有助于使他明白,必须要跟美国合作。

勃列日涅夫对于赫鲁晓夫从1956年开始在对外关系上采取的核边缘政策和制造危机的做法深恶痛绝。在古巴导弹危机已经过去二十年后,他对挑起危机的赫鲁晓夫仍然是怒不可遏:“我们差点就滑向核战争!为了摆脱这一结局,为了让世界相信我们的和平诚意,我们付出了多少努力!”对于柏林危机,他也有同样严厉的批评。1971年11月,他对幕僚们说:“坦率地讲,我们在外交上并没有取得什么成就,反而在柏林建起了中国墙,并希望以这种方式去解决问题。”消除赫鲁晓夫核边缘政策的后遗症并为世界和平打下坚实的基础,这将成为20世纪70年代初勃列日涅夫在对外政策上采取积极行动的主要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