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刀,未催人老(第2/9页)

我试探着问:“那个秀才,死了?”

师父点了点头,又倒上一杯酒,再次洒在了地上。我心头一颤,深吸口气,“我爹,也是这么死的?”

师父又点了点头,叹气说:“你爹当年以岁月对正道,输了一筹,当即表示要跟秀才一起上京。你爹说,岁月如流,该有正道不亡,我陪你上京,让这小子留守村子。

“可惜,进京的人死了,留下的人也没有守住村子。”

【人心如戏】

岁月胜得了长生吗?

正道胜得了人心吗?

京城之外,秀才跟我爹,两把刀七进七出,路上兵马倒了一地,秀才只伤不杀,一路走到京城,城门前有一个乞丐。那天秀才跟我爹恰见乞丐被城守毒打,秀才叹了口气,踏步上前。

据说,我爹拦过秀才。

秀才开口说:“江流,你不用劝我了,我都懂,我明白这个乞丐可能是皇帝派来的人,但我不能不管。”

江流是我爹的名字,我爹知道,他劝不回秀才的。

那个乞丐被守卫毒打,满脸的生无可恋,嘴里还说些什么城中有亲眷,他当年是如何权贵云云。

我爹知道,无论这乞丐有过什么罪孽,既然已沦落至此,便不该再受欺辱。守卫恃强凌弱,若是正道刀视而不见,就不再是正道刀了。

秀才一边拉着守卫,一边面对着周遭的长枪,还要出言安抚乞丐。乞丐却惨笑着,像是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抽出一把短刀,便要刺入自己的心脏。

秀才抓住乞丐的手,却发现这乞丐功力高得吓人,乞丐拼命想要自尽,秀才竟被扯得带前一步。

正此时,一道刀光自半空而落,像是早在秀才那一步方寸间久候。尺刀正道,离鞘而出,两柄刀一错而过,秀才踉跄后退,面无血色。

江流没有动。

江流的背后,有人着明黄龙袍,提长生刀,随风而来。

乞丐脸上的悲痛渐渐消失,用来自尽的短刀也慢慢收起,他面无表情,像是人潮之中无比普通的平民百姓。

半空出刀的人早被秀才一刀砍飞到城门洞里,但他还在笑着,笑得很开心,“我这把刀叫人心,正道虽强,还是敌不过人心,人心如水,变化无方,哪有那么多对与错。你要救的人那么多,杀进京城无异于飞蛾扑火。”

秀才望着自己胸口的刀伤,不看那人,只望乞丐。

“我就要死了,如果下次你还要自杀,怕是没人救你,你好自为之。”

乞丐身子一颤,呼吸之间又平静下来,淡漠说道:“我的刀叫如戏,我是个戏子,抱歉了。”

秀才有些恍然,脸上又浮起笑容,也鼓起了掌,“那就好,那就好……你演得也很好,希望以后能在我墓前再演一场。”

秀才说得很真诚,乞丐不由抬眼向他看过去。

掌声停了,秀才带着笑,站在城门外,一动不动。

城门洞里的人心刀客挣扎起身,咧开嘴笑,“放心,他已经死了,那边那个家伙,陛下会亲手干掉的。

“你的报酬一分不少,陛下除了生命,什么都不会吝啬。”

乞丐望着秀才不倒的尸体,漠然点头。

那边,刀光掩映,岁月如流,断不了长生一气。

师父说,你爹就是这么死的,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个戏子。

戏子又接了一个任务,跟人心刀客和朝廷兵马来村子里斩草除根,他们没想到会有我,可我不能出手,全村的人都被擒到屋外。

师父的眼里出现分追忆,很多年以后我明白,那里面有眷恋和爱情,但我最后也没明白师父、我爹和我娘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

师父告诉我,好在有我娘。

相思刀出手,缠绵成痴,整个村落的花刹那开放刹那凋零,乱的是人心迷离。朝廷的兵马弹指恍惚,戏子终于找到机会,出手叛阵,一举拿下村外的人马。

师父也出手了,人心刀客却更早把岁月刀丢出去,刀气纵横,兜头向我娘洒来。

“你娘的伤,就是那时候有的。”师父沉默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来,他告诉我,刀客跑了,戏子对师傅说了京城门外的一切,希望能在秀才立墓之后,再给他演一出戏。

烂柯山上,寂静无声。

我拿着酒杯,有分失神,半晌才笑说:“原来我身世这么凄惨,要跟皇帝作对,怪不得师父你说保我不住。”

师父摇头说:“不,你不需要跟皇帝作对。”

“因为会死?”我笑里带分讥讽。

“因为老皇帝已经死了。”师父说得很平静。

我拿着酒杯的手又颤了一分,看着师父,忽然明白了当年师父看着秀才的心情。

师父说他得到消息后,连夜收十了行李,拿着那把少年刀,杀透了京城。有刀名少年,名扬天下,少年破人心,少年破长生,杀得金銮殿上人头滚滚。

师父重伤浴血,把那几把刀都丢下了山崖,自己也滚落泥沼中,以为自己一定会死。

谁知道他没有死,还在泥沼中渐渐养好了伤势,只可惜等功力恢复,爬出悬崖的时候,我娘已经死了。

那年我六岁,师父带我上山。

【下山】

我明白,师父一定有什么没告诉我,他从悬崖下面出来之后,也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师父连皇帝都能杀,却说如果我碰少年刀,会保我不住,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可我没有问。

因为师父告诉我,我的身世,我的恩仇,都已经了结了,今年下山,他什么都不会再说。

这年我十六岁,提一把杀猪刀,下了烂柯山。

从烂柯山上下来,桃花一路随我落,师父仿佛在每一步里都逐渐苍老,我到山下的时候,师父已经停在半山腰很久了。

我抬头,师父的身影很单薄,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我皱着眉,有些疑惑,以我现在的功力我不可能看不清师父的。

关于这座山,这些刀,还有我师父,好像都有太多不能说的事,让我实在很怀疑师父当年是怎么用少年刀的。

师父忽然开口道:“下山便是新的人生,我重新给你起一个名字,你想叫什么?”

我想了想说,江湖这个名字很不错,不必改了吧?

师父的目光悠远,说,改吧,改成你爹的名字,叫江流。他一生冲淡平和,跟你手里那把杀猪刀一样,岁月如流,什么都不剩。

“你替你爹,再活一场。”

我挥手离开,将烂柯山抛在身后,望着漫漫长路,嘴角带笑。

少年踏歌而行,总是一往无前,当年如果我回头多看几眼,或许还来得及抓住烂柯山上的十年岁月,或许就不会有那些年的执着与纠结。

无论如何,师父,很高兴有烂柯山上十年,如果有缘,黄泉碧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