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6页)

他像一只濒死的鸭子,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痛苦的声音。

最后他抽搐了几下,再没有动作。

小女孩远远地站在另一边,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抓着大白馒头,不停地咀嚼着,茫然地看着他。

“江……明雪?”

看着小乞丐圆瞪的眼睛、夸张放大的嘴巴,不知怎的,江明雪心里忽然静了一些。

明雪当然记得这个小乞丐,能让她记住的人不多。

整个丹阳郡,也没有第二个昂首挺胸的乞丐。

明雪有一次随心血来潮的父亲出来体验民生,路边匍匐跪地、哀声求怜的乞儿中,这个昂首挺胸的身影格外特别。

理所当然,他面前的破碗空空……不对,他面前连一只破碗都没有。

父亲问他:“你为什么跟其他的乞丐不一样?”

小乞丐昂首回答:“他们永远都会是乞丐,而我只有现在是。”

尽管他饿得瘦骨嶙峋,面有菜色,但那一刻阳光打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明雪竟觉得有些耀眼。

父亲大笑着离去,而明雪给他留了一块面饼。

后来明雪问过父亲,这么有骨气的男孩,为什么不帮帮他?

父亲说,这样的人,若命不够硬,便很难活长久。

想不到,他仍活着,并且看起来活得不错,从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变成了一个不那么脏兮兮的——乞丐。

明雪把藏在身后的匕首收起来,三两下将馒头塞进嘴里。

东躲西藏,几天没吃,她是真的饿了。

小乞丐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了?”

目光坦荡,坦荡得刺眼。

明雪忽然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火来:“我流落街头,怎么了?我全家被杀了,怎么了?你能帮我报仇?”

“我帮你。”小乞丐毫不犹豫,“现在或许不能,但以后我一定能帮你。”

恍惚间明雪又想起了那个阳光照耀的午后。

那个饿得声音发虚却仍站得笔直的乞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有些诧异,但竟鬼使神差地回答了:“江明雪。”

“我记住了。”乞儿也是如今天一般坚定,“必有后报。”

明雪怔了一怔,迈开脚步,一言不发。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小乞丐又认真说道:“一饭之恩必偿之。我叫燕赵,我一定会帮你。”

明雪走远,离开胡同口,汇入麻木的人群。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燕赵看了一眼瘦弱汉子的尸体,也转身离去。

听到有人议论城西的流氓哄骗了一个小女孩,年少仗剑的燕赵就毫不犹豫地追了过来,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江明雪,在这种情况下。

其实燕赵不是乞丐。

那天阿和快要饿死,而他寻遍全城,也没人雇他做事,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去要饭。

阿和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孤儿。

其实燕赵有很多话可以对明雪说,但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因为他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他没有去看明雪的背影。

但他知道,他们会再见面。

3

燕赵不是乞丐,尽管他仍衣着褴褛,但他不曾跪地求人。

跟他一起去威远武馆的阿和,在武馆门口跪了三天三夜,馆主感其诚心,破格收录。

但燕赵不会这样,即使他也一心向武。

十来岁的少年,帮人劈柴、烧火、喂马、扫地、洗盘子……

当燕赵凑够二十文钱学费,再次来到威远武馆门口的时候,武馆门前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乞儿。

他们未必都喜欢学武,但在武馆至少有一口饭吃。

那一天燕赵清楚地看到,馆主脸色发黑。

威远武馆即便在丹阳城里,也算不得排得上号的好武馆,但对于城西的贫苦人来说,这里几乎有最光明的未来。

燕赵喜欢剑,阿和亦是如此,哪个少年没有仗剑江湖的梦?

唯一不同的是,阿和是馆主的关门弟子,练的是整套的苍松剑法。

而燕赵只得传第一式苍松迎客。他的二十文,只值这一招。

阿和非要拉着燕赵私下传授,但燕赵拒绝了。

他们是朋友,武馆规矩很严,燕赵不会做让朋友为难的事情。

纵然只得传一式,燕赵依然很珍惜,他坚信,即使是最寻常的剑法最普通的剑式,只要他认真习练,就必能有所成就。

他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所以他也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吝啬,习惯了想要的东西用自己的双手去取,用自己的汗水去浇。

这一日,武馆演武。

所有弟子都聚集一堂,包括燕赵这样只学得一招的挂名弟子。

三师兄执剑入场,点名要与燕赵过两招。

阿和按剑的手捏得指骨作响,燕赵摇摇头,止住了他。

武馆的规矩,任何人不得拒绝切磋。

人生天地间,从来难自由。

燕赵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这个道理,即便是乞丐堆里,也不乏钩心斗角。

但燕赵这一刻是自由的,他正想一战。

“堂堂馆主亲传,竟追着要与一个挂名弟子过招。就这点器量,你怎么及得上阿和?”

燕赵仗剑而立,意态自如,竟有说不出的豪气。

三师兄愤怒得涨红了脸,若不是因为嫉妒阿和,他怎么会针对籍籍无名的燕赵?但他没想到的是,就连这区区一个挂名弟子,竟然也敢瞧不上他。

三师兄唰地拔剑,含愤之下,剑光更快三分。大家都很熟悉的一式苍松迎客,老辣中平添了三分杀气。

苍松迎客是最普通的剑式,却也别有妙处。

任何人,只要把一招剑式每天练一千遍,重复一个月之后,你也会发现它别有妙处。何况燕赵已经练了整整一年。

这剑式的每一个变化,他都烂熟于心。

所以当三师兄舞剑而来,燕赵只是随意一避,长剑过隙,有如游鱼入水。三师兄还未及反应,剑尖已经点着他的咽喉。

人群目瞪口呆。

“亲传弟子,不过如此!”燕赵将武馆演练用的长剑弃掷于地,大笑着扬长而去。

三师兄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正要说些什么。

“啪!”馆主不知何时走到近前,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没用的东西!”

三师兄羞辱地躺在地上,一道阴影笼下,略微遮住了阳光。

他顺着青色布靴往上看去,是阿和冷漠的脸:“我若再看到你针对阿赵,下次切磋的就是咱们了。”

阿和说话并不故作狰狞,但声音冷得可怕:“不见血我不会收剑。”

馆主说过,阿和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剑天才。

练剑时间虽短,却已经将其他的师兄都甩在了身后。

三师兄挣扎着爬起,一张脸忽青忽白,却始终不敢放出狠话。

他已被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