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淮风流(第4/8页)

那菜流水般将上来,大半时辰方才上齐。陆渐饿得久了,狼吞虎咽,吃了三道菜便已饱足,赢万城却是这里拈一箸,那里取一勺,慢嚼细咽,每菜必尝,但无论菜也好,汤也罢,均不过一箸一勺,决不多吃。他吃得考究,河蟹剥得尤为精细,蟹甲瓦解齐整,八片胸甲片片欲飞,若是拼凑起来,大可拼成一只空壳整蟹。

陆渐瞧得不耐,忍不住问:“赢前辈,谷缜到底在哪儿?”赢万城正尝醉蛤,闻言支吾:“跑了。”陆渐恍然大悟:“无怪这老头满身的伤,却是因为谷缜的缘故。”一想到谷缜如何捉弄这只金龟,陆渐便觉忍俊不禁,低头暗笑不已。

赢万城忽地怒哼一声,恨恨道:“我追那兔崽子一直追到南京,几次差点儿捉到他,都被这兔崽子用奸计摆脱。哼,如今他躲在这满城人群里,老子一时半会儿倒也抓不住他。”

陆渐心中略定,想起一事,问道:“赢前辈,我有一事请教,你见多识广,或许有些法子。”赢万城正捧着西瓜膏吸啜,当下瞅了陆渐一眼,问道:“什么事?”陆渐道:“我有一个结拜大哥,打倭寇时吃了败仗,下在牢里,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出来?”

赢万城竖起两个指头:“这个容易,只需两个字。”陆渐奇道:“哪两个字?”赢万城笑道:“银子。”

陆渐不解道:“这话怎么说?”赢万城道:“你若有银子,先往牢头手里送五十两,你那大哥在牢里就永无皮肉之苦;再往总督府的门子那里送一百两,托他见着府内总管,而后送总管三百两;透过总管,再送给师爷三百两;由师爷那里送给总督两千两,再透过总督送给监军的太监两千两。嗯,前后只需四千七百五十两银子,别说吃了个败仗,就是偷看了皇帝老子的亲娘,也能遮掩得过去了。”

陆渐摇头道:“要银子,我可没有。”赢万城笑道:“你没有,谷缜有啊,你只需找到他,别说四千两银子,就是四万两银子,还不是在九牛身上拔根毛么?”

陆渐先是一喜,可一转念又说:“你就想让我去寻他,你好在后面跟着,我可不上当。”

“小娃儿精乖得很。”赢万城冷笑一声,“可惜,你不找谷缜,你那位劳什子大哥就得掉脑袋了!”说罢,放碗抹嘴,徐徐站起身来,那伙计上前笑道:“老员外,结账么?”

“放屁。”赢万城两眼一瞪,“谁说是老爷结账?”手一指陆渐,笑道,“这位是财神爷,你找他结账才对。”

陆渐惊得目瞪口呆,伙计瞧陆渐衣衫敝旧,心生疑惑,猛地拽向赢万城。但赢万城身具“龟镜”神通,料敌先机,哈的一笑,跳出窗外,落地时竹杖一撑,跟着一跛一跛,跑得没了踪影。

伙计抓不着赢万城,只有死死揪住陆渐,大叫:“我被你们害死了,我被你们害死了……”说着哭了出来,陆渐若要挣扎,一百个伙计也捉不住他,可他见这伙计一哭,心一软,只好站立不动。酒楼的伙计听说有人白吃,纷纷扛了扫把板凳冲上二楼,冲陆渐劈头便打。

伙计怕出人命,忙道:“先别打,让他给钱!”陆渐苦笑道:“大哥,我一文钱也没有,拿什么给你?”那伙计听了,身子忽地瘫软,蹲在地上大哭。

陆渐的心中也很难过,虽说中了赢万城的圈套,这顿饭自己确也吃了,只得道:“这位大哥,你先别急,我给酒楼当伙计赚钱赔你。”

忽听有人冷笑道:“这顿饭足足值五百两银子,你就算当八辈子伙计也还不清。”众人转眼瞧去,却是掌柜的上来了,一时纷纷让开,地上的伙计害怕责罚,哭得越发厉害。有人道:“给不出钱,就拉他见官。”

掌柜一张方脸,不怒自威,闻言冷笑道:“这人穷光蛋一个,见官就能还我银子吗?来人,给我绑起来,先拖到地窖关他三天,再让他做工赚钱。”

众伙计抖擞精神,拿麻绳将陆渐捆了,拖到地窖里关了起来。

陆渐孤零零地坐在地窖深处,心想捆他的只是麻绳,一挣即断,窖门也是木制,一拳就可粉碎。但若如此,又岂不是与赢老贼一般,成了个无耻无信之徒?

任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从哪儿去找五百两银子,看来终此一生,也只有在这酒楼里当伙计还债了,只是一想到戚继光,又不觉悲从中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渐渐感饥饿,算时间已是深夜。酒楼掌柜大约怒气正盛,想要饿他几顿,故而也不令伙计送饭。陆渐又饿又累,靠着一个酒坛昏昏入睡。

睡得半晌,忽有动静传来,陆渐惊觉,循声望去,忽见一点火光从左边墙上破壁而出,继而灯火大亮,一面墙壁翻转过来。

地窖中竟有暗门,陆渐无比惊奇,忍不住一纵而起,忽见从暗门中走出一人,借着灯火,陆渐瞧清来人,失声叫道:“掌柜?”

来人正是酒楼的掌柜,他掌着一盏油灯,含笑道:“陆爷受苦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陆渐莫名其妙,低声说:“掌柜的,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掌柜取出一把小刀,割开绳索道:“此地危机四伏,阁下快随我来。”他掌灯钻入暗门,陆渐只得尾随。暗门里是一条地道,低矮潮湿,仅容一人矮身行走,陆渐心中惊疑,忍不住问:“掌柜的,有什么危险?你又为什么放我?”

掌柜道:“赢万城就守在酒楼外面。”陆渐怒道:“好哇,这无耻老贼,我正愁寻他不着。”说罢转身要去,掌柜慌忙拽住他道:“使不得,这南京城不止他一个东岛高手,酒楼之外,除了赢万城,少说还有三个,唉,东海四尊就来了两个。”

陆渐大惊失色,掌柜叹道:“陆爷还不知道,打你入城就被人盯上了,他们不来找你,是想用你作饵,引那人出来。”

陆渐恍然道:“谷缜?”掌柜默然点头。陆渐道:“那我更该出去,跟他们大打一场,好叫谷缜知道对头来了,可以远远躲开。”

掌柜苦笑道:“你小瞧谷爷了,说到武功,那些东岛高手也许厉害,但说到斗智,谁又斗得过谷爷?”陆渐眉头一皱,讶然道:“你是谷缜的人?”

掌柜点头道:“要么赢万城怎会挑选这座酒楼陷害阁下?他也疑心这酒楼与谷爷有关,故意让你欠债,而后从旁窥伺,若有蛛丝马迹,便可顺藤摸瓜地找到谷爷。他唯一没料到的,或许就是这条秘道。”

陆渐听得心惊,只恨大意成了赢万城的棋子,又问:“我们去哪儿?”掌柜笑道:“去了便知。”他躬身向前,陆渐只好尾随。秘道又窄又长,还有许多岔路,叫人莫辨东西,走了七八里,前方路尽,出现了一面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