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假作真时(第3/10页)

两人进退倏忽,动如流光,又拆数招,乐之扬向后一跳,袖手站在不远。扶桑道人步履踉跄,原地打转,突然间,他脚步一顿,两眼发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看了看乐之扬,一言不发,转身冲出客栈大门。

这一阵古怪之极,乐之扬并无一拳一脚加诸对手之身,结果大觉尊者坐倒、扶桑道人吐血,败得凄凄惨惨,可又莫名其妙。旁观众人,大都摸不着头脑,只有冷玄、道衍眼力高明,看出大觉败在自乱真气,扶桑道人败在招式无法出尽,内劲宣泄无门,化为逆气反冲,致使受了内伤。

冷玄不胜骇异,自忖扶桑、大觉联手,自己也无胜算。二人兵败如山倒,当真大出意料,乐之扬武功如此,再加一个道衍,如果恋战不去,非得死在这儿不可。当即一声锐喝,右手一抖,啪,拂尘银丝寸断,冷玄一个跟斗向后翻出,嗖地钻入客栈后院。

乐之扬守住前门,后院无人看守,想到朱微还在房中,心头一惊,匆忙赶上前去,冷玄早已不见踪影。他无心追赶,一掌推开朱微房门,小公主靠在床边,懒懒地正在撩拨琴弦,见他闯入,吃惊坐起,问道:“什么事?”

乐之扬见她无恙,松一口气,笑道:“没什么?客栈遭了贼,我怕扰了你,故来看看。”

这时道衍、朱高炽也追进门来,见了朱微,都吃了一惊,一个叫:“公主!”一个叫:“十三姑!”

朱微乍见故人,又惊又喜,忽又想起在逃之身、遇上二人也不知是福是祸,一时欲言又止,望着乐之扬盼他解围。乐之扬本也无意隐瞒,说道:“公主中毒,我带她出宫解毒,如今又逢削藩,她担忧宁王安危,故此北上,巧遇诸位,也是缘分。”

朱高炽皱眉道:“可是朝廷发了圣旨,说十三姑已经病殂,但不知……”道衍向他使个眼色,笑道:“这其中必有曲折,不过公主无恙,也是大大的喜事。”

“话虽如此。”朱高炽神色犹豫,“十三姑无旨出宫,难逃世俗之讥。”

朱微耳根发烫,低头不语。乐之扬笑道:“世子是俗人么?”

朱高炽一怔,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乐之扬笑道:“世子自然不是俗人,又何必在意世俗之讥。”

这一顶高帽子,朱高炽戴与不戴都觉尴尬。道衍笑道:“公主无旨出宫,咱们也是无旨出京,半斤对八两,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朱高炽闻言心头一凛:“不错,如今天下板荡,祸乱将生,我还在意什么皇族声誉,今日若无乐之扬,恐怕早被冷玄捉回京去了。”当下微微拱手,说道:“乐兄见谅,今日承蒙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乐之扬摆手笑笑,说道:“举手之劳,咱们出去说话。”

四人出门,忽见梁思禽站在庭中,袖手观花。朱高炽心生警惕,拔剑出鞘,乐之扬按住剑柄,说道:“自己人,水姑娘的账房秦先生。”

梁思禽变化神韵,风采尽失,平凡无奇。道衍闻言,也未起疑,冲他点头示意。众人返回厅堂,举目一望,无不吃惊。但见血流遍地,两个锦衣卫均被刺死,朱高煦手持宝剑,笑嘻嘻站在大觉尊者面前,喇嘛身中数剑,血染红袍,可是端坐不动,脸上半青半红,分明龙战之苦犹胜剑伤。

朱高煦猫捉耗子,有意戏弄,在他手脚上刺出数个血孔,一边乱刺,一边放声嘲弄:“大和尚,你屁股长在地上了吗?有胆起来跟小爷见个真章。怎么?还不动。”剑尖一抖,刺中大觉左肩,登时血流如注。

江小流站在一旁凑趣,笑道:“这和尚真能忍,如果不流血,我还当他是根烂木头呢!”

换在平日,十个朱高煦也难当大觉尊者一击,偏偏二气作乱,稍一运功,便有筋脉爆裂之危,可是端坐不动,又难免长剑穿胸之厄。大觉尊者矛盾挣扎、难以言喻,额头上青筋凸起,面孔扭曲得不成样子。

看见众人入内,朱高煦有意卖弄,眼里凶光一闪,挺剑刺向喇嘛胸膛。大觉尊者本是敌人,众人虽觉朱高煦残忍,可也无意阻拦,眼看喇嘛丧命,乐之扬忽叫:“慢着!”一个箭步赶到,食指点中剑身,嗡的一声,朱高煦虎口剧震,长剑脱手飞出,没入墙壁,簌簌颤抖。

朱高煦后退两步,叫道:“你干什么?”乐之扬冷冷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折磨他干吗?”

朱高煦大怒,张口要骂,可与乐之扬目光一接,到嘴的污言秽语又咽了回去,心中暗暗发狠:“这狗东西竟敢教训小爷,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乐之扬也不理他,回头瞪视江小流:“你也跟着起哄?”江小流笑道:“这喇嘛不是敌人么?”乐之扬说道:“敌人也是人,你落入敌人手里,遭受如此折磨,心中作何感想?”

江小流嗫嚅两下,嘿笑不答。乐之扬皱眉看向大觉尊者,见他浑身是血,凄惨之极,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一晃身,绕着大觉尊者旋风急转,双掌快如闪电,啪啪啪落在喇嘛身上。

朱高煦不由怒道:“光教训别人,你还不是……咦……”瞪大双眼,望着大觉尊者,忽见他脸上血红褪去、青气转淡,剑伤闭合,鲜血不流,竟然大有愈合之象。

乐之扬越转越快,如风似电,形影流散,掌击声越发繁密,响如击鼓,轻如鼓筝。大觉尊者端坐不动,脸上笑容流露,从头至脚涌起淡淡白气,萦绕四周,氤氲不散,面孔黑里透红,发出珠玉光芒。

乐之扬忽然停步,后退两步,微微喘气。大觉尊者张开双眼,亮如日月,辉光灿烂,他徐徐站起身来,冲乐之扬双手合十,含笑道:“多谢,多谢!足下以德报怨,慈悲神通,光照天下。”

乐之扬长吐一口气,笑道:“勾通阴阳,莫如此理,勤加修炼,必有所得。”

大觉尊者笑了笑,说道:“贫僧前来中原,本为堪透阴阳,突破‘大圆满心髓’与‘大慈广度佛母神功’的壁障。而今取得善法,固然可喜,得见足下的心胸气量,更是莫大喜乐圆满。贫僧上师往生已久,今日乐先生此举,于功于德,不下于金刚灌顶,自此以后,先生便是贫僧的上师,供奉终生,不离不弃。”

乐之扬出手相助,一是宅心仁厚,二是厌恶朱高煦,故意与他作对。但听喇嘛夸赞,不觉有些尴尬,摆手说道:“和尚说差了,区区小子,佛法一窍不通,能当什么上师下师?”

大觉尊者呵呵一笑,揽起红袍,扬长出门。乐之扬不杀喇嘛,朱高煦已是恼怒,又见大觉尊者大剌剌离开,当真气破胸膛,沉喝一声,举剑便刺。

乐之扬微微皱眉,不及喝止,铮的一声,大觉尊者伸出二指,拈住剑锋,轻轻一抖,丁零当啷,青钢长剑断成三截。朱高煦踉跄后退,死死攥着剑柄,望着喇嘛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