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4/14页)

这布绢虽非金银所制,然则手工精细,图上的海洋岛屿皆是以刺绣而成,极为繁复。但见图中有条红线,自那「梦岛」蜿蜒而下,红线两旁书写有字,好似标记了沿途的暗礁漩涡、险滩急流,稍稍算来,便达数百处之多,让人眼花撩乱。

骤然之间,红尽线绝,露出了破碎边角,原来这张图残缺不全,仅留有正中这一块,其余四方却都不见了。

儿女们鸦雀无声,良久良久,听得浙雨细声道:「爹,这图破了,还会有人要么?」话声未毕,海生冷笑道:「无知妇人,妳忘了爷爷生前说过什么?这图的另一半是在别人手上,他们要凑成一幅,非找咱们买不可。」浙雨瞪了弟弟一眼:「你又知道了?」这对姊弟天生犯冲,先前好不片刻,又要吵闹起来。那爹爹叹道:「都别吵了。反正你们爷爷之所以带着咱们一家移居烟岛,便是为了这张图。」众孩儿静了下来,自知爷爷一生历经劳苦、散尽家财,就是为了凑全这张图,然则壮志未酬,最后还是让他抱憾而终。春风沈吟道:「爹……这图到底有什么好处?咱们从小看到大,也没瞧出什么稀奇处,为何有人要买?」那爹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爷爷曾经告诉我,这张图涉及了一个大宝藏。只消能找到它,便能成为天下最有钱的人。」浙雨低声道:「爹,你真信爷爷的话么?」那爹爹眉头一皱,想来心有不快,一旁海生则是摩拳擦掌,喊道:「爹,我看咱们别卖它了,干脆去挖宝吧,那可好玩得紧。」碧潮附和叫好,春风浙雨却是默不作声,想来压不信此说。那爹爹默然半晌,道:「这张图究竟给撕成了多少片,天下没人说得准,可怜你爷爷历经战火,北走朝鲜、远赴东瀛,都是在打听这张图的下落,却仍一事无成。」他顿了顿,又道:「现下他不在人世了,咱们留着这图也是没用,不如把它卖了,也好换点银钱来用。」一片沉默中,忽听碧潮道:「爹,到底是谁要买这图啊?会不会是骗咱们的?」这碧潮年纪虽小,却反而最有见地,每每一言中的。眼见儿女们一脸担忧,那爹爹淡然道:「也罢。今儿就一次告诉你们吧,买图的人大有来历,绝不会抢夺咱们的东西。」众儿女纳闷道:「大有来历?他们是……」那爹爹静静地道:「黄金家族。」众儿女低呼一声,齐声道:「大元汗!」那爹爹闻言长笑,神色极为欢畅。

大元汗便是成吉思汗的皇室子孙,世居长城以北,坐拥金山银海,区区十万两白银,在他们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何须出言诈欺?

难怪父亲要远赴开平,毕竟黄金家族是异族皇室,不便入关,买卖双方若要相会,自得走这一趟路。浙雨又道:「爹,这张图是爷爷从老家带出来的,是么?」那爹爹还未回答,一旁碧潮已然喊道:「没错!咱们家以前是南京大官!家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哈哈哈哈哈!」那爹爹抚掌大笑,精神为之一振,道:「还是碧潮聪明,没错,你爷爷年轻时曾在金陵为官,家里父执之辈,俱是读书种子、殿前三甲。浙江老家更是田园千亩,奴婢成行……」他遥想祖上风光,忽地叹了口气,怔怔地道:「可惜全没了。」人生愁恨难免,眼看爹爹满腹愁肠,那海生忙道:「爹,老家再好,咱们也没见过,你就别再想了。倒是等咱们拿到了钱,干脆就在关外住下吧,别回烟岛去了。」此话一说,浙雨立时拍手附和,笑道:「是啊,不如去塞外吧,餐餐有肉吃,有马骑、胡服骑射,我也想见识见识呢。」那碧潮惊讶道:「餐餐有肉吃?那可好了,我也想去呢。」江南有情、塞北无限。一家人哈哈大笑,各自想象着塞外风光,那爹爹却叹了口气,他将海图收贴肉藏好,道:「先别说这些了,现下咱们要去出塞,还得再过一关。你们可替爹爹出点主意吧。」说话间,把手移向了北方,正是横亘天下的万里长城。

时在黄昏,但见山脊上的长城辉映夕照,晚霞当空,连绵不尽,更显得苍凉壮阔。

想起过关文碟不见了,众人自是愁意难掩,那碧潮最是机灵,忙道:「爹爹别发愁,你看姊姊们生得这般美貌,等咱们到了长城以后,要大姊、二姊去找守城军爷说说,等人家爱上她俩了,那还能不放咱们出关么?」听得小弟嘴甜,那春风心里欢喜,只能低下头去,羞涩不依。浙雨朝弟弟头上轻拍一记,笑道:「小小年纪、油嘴滑舌。」正笑闹间,却听海生冷冷地道:「一只蜘蛛精,一只白骨精,也敢到长城边上搔首弄姿?不怕给守城军官一棍敲死么?」海生说话向来难听,顿时激怒了姊妹,眼见三人便要吵成一团,那碧潮忙来解围,又道:「爹,究竟这长城是谁起造的啊?怎地盖得那么长?」「好问题啊。」那爹爹微微苦笑,叹道:「万里长城万里长,一切都怪秦始皇。」「秦始皇?」那碧潮擅于装傻,便佯做痴儿状,蹙眉问道:「他……他是谁啊?」听得小弟无知,兄姊们相顾失笑,爹爹也是莞尔摇头,道:「这秦始皇便是天下第一位皇帝,他征服六国,一匡天下,自认功业之高,犹胜三皇五帝,故而自号『始皇』。」那碧潮哦了一长声,道:「原来如此啊,那他为何要造长城呢?」「那还要说么?」那爹爹俨然捋须,道:「他想保护老百姓啊。」众孩童嗯嗯点头,却听背后传来笑声:「保护百姓?这鬼话也能信?」众人回首望去,这会儿却是娘亲提着饭锅来了。那爹爹听得顶撞,立时嗤之以鼻:「无知妇人!妳去查查史籍,秦汉时匈奴何其强大?南侵扰民、无恶不作,秦始皇再不抢建长城,却要怎生抵御外侮?」「是么?」那娘亲放落了饭锅,嫣然微笑:「大秦时有何外侮?他们有白登之围,还是和亲之辱、靖康之耻?说来听听吧?」众孩儿平日受诗书熏陶,也知汉高祖曾被匈奴围困白登,仓皇而逃,宋徽宗则遭女真击败,俘虏北地,成为阶下囚,俱是汉人心头的奇耻大辱。却没听说秦朝有何外侮。那碧潮咦了几声,道:「是啊,娘说得对啊,秦始皇最能打仗的,怎有胡人敢来老虎嘴上拔毛?那……那他为何还要造长城啊?」「他啊……」娘亲横了爹爹一眼,含笑道:「他想关起门来当皇帝啊。」那浙雨低头忍笑,道:「关起门来当皇帝?爹,这……这好像是娘平日骂你的话哪。」那娘亲学问不俗,想必出身不凡。说起前朝史事、竟是如数家珍,那爹爹脸上一红,自知说不过她,只能把脸转了开来,冷讽道:「无知妇人!」众孩童噗嗤一声,全都笑了出来,碧潮一边帮着摆上碗筷,一边笑问道:「娘,当皇帝就当皇帝,为何要关起门来当啊?」那娘亲含笑道:「这得问你爹了。」碧潮茫然道:「问爹?为什么?」那娘亲含笑道:「这秦始皇呢,说来和你爹爹有几分神似。你要他打开大门,和左邻右舍吵架打架,他一定瞻前顾后、心慈心软,就怕伤了和气。可关上大门、回家以后呢,却总对着老婆小孩拳打脚踢,拳拳到肉,就怕打之不死。你想他再不建一座万里长城,家中老小岂不都要逃之夭夭了?」那浙雨噗嗤笑道:「娘,妳这是骂着秦始皇,还是骂爹啊?」那娘亲笑而不答,自顾自地哄弄怀里婴儿,那爹爹恼羞成怒,待想发作出来,却又怕自己真成了秦始皇,落了一个焚书坑儒的话柄,那可要不打自招了,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把头转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