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呼万唤始出来(第4/11页)

当时中华国力冠于东海,海船出航时,有如天子巡狩,气势自也非凡。那张勇受了他一礼,却也不应不答,他左右瞧了瞧,忽见朝鲜武官人人带刀,船上还架起了洪武炮,全数对准了甲板。不由蹙眉道:「申统制,你们大张旗鼓的夹住这艘商船,却是想做些什么?」申玉柏忙道:「回张将军的话。我等奉敝国主之命,前来此地追缉倭寇。谁知这倭寇狡猾多智,居然躲到了贵国商船之上,咱们无可奈何,只有拦停了船,登船搜捕。」那随扈哦了一声,眼见朝鲜武官还架着那名东瀛人,便问道:「这小子就是统制口中的倭寇么?」申玉柏忙道:「没错。此人十恶不赦,残贤害善,我们已将他拘捕到案,一会儿便要押回国去受审。」那随扈不置可否,左顾右盼间,又见崔风宪倒在地下,便道:「这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会死在这儿?」申玉柏忙道:「这位便是这艘船的船东。他不知为何,硬是要窝藏那名逃犯,起先是出言不逊、之后争吵叫嚣,最后还和咱们动上了手,我方不得已出剑自卫,以致有所死伤。」「胡说!胡说!」崔轩亮冲了过来,凄厉哭叫:「你们几十个打他一个,还说什么自卫?」正要上前撕打,却给众船夫架了开来,两名婢女也急来相劝,都要他稍作忍耐,让本国官长调处。

那随扈眉头深锁,道:「几位朋友,不是我要说你们。这朝鲜、中华本是一家,自该和气为上,你们下手可也太重了些,怎能把人杀了呢?」申玉柏叹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位船老板也是有功夫的。咱们若不出手自卫,恐怕现下倒在血泊里的,便是咱们几位武官了。」说着低声又道:「张将军,我方赶路在即,不克久留,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咱们的船早些离开。」那张勇还未言语,手上却已多了一只木盒,正是申玉柏塞来的。他愣了一愣,看那盒子沈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当下悄悄将之打开,惊见里头金光闪闪,竟是放满了金条。

申玉柏附耳道:「张将军,贵我两国,和气为贵,还请您替咱们打点打点。」此时中原的战船势大,共有四艘巨舰前后抄夹,对方若是执意刁难,朝鲜战船恐怕要吃上大亏。眼看申玉柏如此多礼,那张勇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拿起了木盒,正要说话,却听耳边传来啜泣声:「军爷……您不能拿……」众人微起愕然,转头去看,却又是崔轩亮来了。只见这孩子哭红了眼,跪倒在地,紧紧抱住了张勇的腿,哭道:「军爷……您是咱们百姓的武官,不能拿他们的钱,您若是缺钱用,小人这儿也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碎银,捧于掌上,不住啼哭。

张勇又羞又怒,喝道:「谁说我要钱了?你把手松了!」举起脚来,望崔轩亮身上一踹,碎银滚得满地都是。那崔轩亮一不敢还手,二不敢松手,只顾抱着那人的腿,呜呜啜泣。

那张勇给这么一闹,自也有些下不了台,他望向了申玉柏,道:「这事如何处置,我一人不能作主,得回去问问我家大人。」正要转身,却给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但见来人瘸了一条腿,正是崔中久到了。他攀住了张勇的肩头,含笑道:「这位将军,稍慢一步,不知您家主公可是姓白?」张勇愣了愣,道:「你……你认得我家督师?」崔中久微笑道:「久闻白璧暇白督师出身峨眉,一身剑法出神入化,一手文章更是名动公卿,号称『书剑双绝』,在下久在异邦,却也仰慕得紧,不知今日是否有缘拜见?」

崔中久长年在官场打滚,深闇人情三昧,果然此言一出,背后便响起了脚步声,只见那「白督师」亲自上前,捋须微笑:「这位是『百济国手』崔中久崔大侠吧?」那崔中久听得对方认得自己,心下自也欢喜,忙欠身施礼,说道:「不敢、不敢,白督师之前,谁敢自称什么大侠?只是我等远在朝鲜,也知『靖海督师』白璧暇文武双全,文是省城解元,武是京城状元,今日一见,果是神采飞扬,『书剑双绝』之号,绝非虚传。」解元便是举人第一名,虽不比进士功名,却也是难能之至,尤其这位白璧暇是武人督师,文武双全,更显得可贵了。

白璧暇心下得意,脸上却不好太过快意,便道:「崔大侠客气了。适才犬子举止莽撞,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崔中久惊道:「原来那位少侠是您的公子?难怪动起手来凌厉无比,咱们要是少练了几年功夫,恐怕就见不到大人了。」这崔中久早已知道那少年的身分了,此时装得一脸惊奇,用意自在卸责。毕竟白云天受了轻伤,倘使白璧暇责怪他们伤了儿子,也好来个「不知者无罪」。至于赞扬那白云天剑法高超,更是拍马奉承兼告状,表明自己是出手自卫,不得不然。

崔中久甚是机敏,官场功力不知胜过申玉柏多少倍,几句话说去,白璧暇非但不以为忤,尚且哈哈大笑,道:道:「崔大侠说笑了。我这儿子艺成不久,初生之犊,就是莽撞急躁,适才若非崔大侠手下留情,他哪里还有命在?」他说得兴起,便挥了挥手,道:「云天,过来。」话还在口,脚边立时趴来了一人,只听他悲声啜泣,道:「大人……小民的叔叔给他们杀了,大人……你得给小民主持公道……大人……」崔轩亮又来了,他在一旁偷听说话,眼见双方相谈甚欢,一幅他乡遇故知的模样,也是怕他们化敌为友,自又跪了过来,大放悲声。

那白璧暇原本心情甚好,见得这孩子老是哭,不由也有些心烦。便皱了皱眉,道:「你别跪在这儿,起来说话。」那崔轩亮其实只是个孩子,一辈子给叔叔呵护长大,哪里见过什么大场面?只哭哭啼啼的站起,不住伸手拭泪,模样极为可怜。

这「宣威舰」上不只有朝廷武官,尚有一些商贾宾客,听说出了事情,便都挤上了巨舰船舷,自在那儿观看。众目睽睽之下,崔轩亮又是泣不成声,白璧暇自也不能置之不理,当即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崔轩亮哭道:「我……我姓崔……叫做宣亮……」白璧暇点了点头,道:「适才咱们见到的号炮,可是你放的?」崔轩亮哭道:「是……那枚炮是小人放的……」白璧暇道:「你怎么会有三宝公的号炮?可是偷来的?」崔轩亮大哭道:「不是、不是!那号炮是三宝公留给我叔叔的。」张勇嗤地一声,道:「胡说,三宝公何许人物,怎会和一个跑船的来往?你可别胡吹大气。」崔轩亮垂泪道:「我叔叔真的认识三宝公。他……他以前也是海上的武官,只是皇上死了以后,他说朝廷小人当道,这官不做也罢,便自己买船出海……」张勇怒道:「大胆刁民!什么叫小人当道?皇上又是什么时候死了?你口无忌惮,可是想造反么?」崔轩亮吓得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哭讨饶。白璧暇拉住了下属,道:「行了。这孩子口中的皇上,指的是先皇永乐帝。」他沈吟半晌,又道:「小兄弟,你说令叔是三宝公麾下的旧部,不知他高姓大名,如何称呼?」崔轩亮哽咽道:「我叔叔和我一样,也都姓崔……」张勇皱眉道:「你叔叔不姓崔,难道还姓龟么?」众随扈听到耳里,忍不住都笑了出来。白璧暇见这孩子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却甚幼稚,想来没什么家教。不由叹息一声,又道:「小兄弟,你叔叔昔日在军中的职务是什么?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