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无主的时间 第一章(第3/5页)

“对马基雅弗利你可不该低估,”格谢尔嘟囔了一句。“这么说,你知道我是阴谋家了。接下去呢?”

“接下去我相信,您不打算杀掉我。情况危急的时候,也许您会要我去送命。为了拯救大量人类和光明使者。不过,为了现在这样……就去精心策划……搞阴谋诡计……这个我不相信。”

“谢天谢地,你的情绪总算好一点了,”格谢尔点点头。不知道我的话是不是刺伤了他。“那么,斯维特兰娜会不会一意孤行呢?你要原谅她,安东……”格谢尔冷不丁语塞了,甚至移开了目光。不过结束时他说:“你们不想要孩子吗?再要一个?”

我顿住了,晃了晃脑袋;

“不要……大概不要……不要,否则她会说的!”

“女人有时候会犯糊涂,当她们怀孕的时候,”格谢尔嘟哝了一句,又动手挑拣他的玻璃碴去了。“她们到处都会看到危险——孩子、丈夫、自己……或者,也许她现在……”不过这时候伟大的魔法师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把话打住:“胡说八道……忘了吧。到乡下去看看妻子吧,跟小姑娘一起玩玩,喝喝刚挤出来的鲜奶……”

“我的休假到明天就结束了,”我提醒说。啊呀,好像有点不妥!“我想,我今天就该开始工作了吧?”

格谢尔对我瞪着眼睛说:

“安东!哪还有什么工作啊?斯维特兰娜训了我十五分钟,假如她是黑暗使者,我头上现在就会悬着地狱之门了!好吧,工作取消了。我答应再给你一个星期休假——你去看看妻子吧,到乡下去!”

在我们莫斯科分部有一种说法:“光明使者有三件事情做不到,即安排个人生活、全世界得到和平与幸福以及从格谢尔那里得到补假。”

个人生活,坦白说,我是满意的。现在还得到了一个星期的补假。

可能,全世界的和平与幸福已经快要来临了吧?

“你不高兴?”格谢尔问。

“高兴,”我承认。不,在岳母警惕的目光监视下在田里锄草,这样的情形不会让我欢欣鼓舞。可是还有斯维塔和娜佳在。娜佳,娜坚卡,娜久什卡。我的奇迹已经发生了两年。她还是人类,人类……潜在的——伟大的他者。如此伟大,格谢尔本人连她的鞋掌都不如……我想象着伟大的光明魔法师格谢尔的鞋掌被换成娜佳的凉鞋鞋掌,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到会计室去一趟,有津贴发给你……”格谢尔继续说,他没有猜到我心里在对他进行着怎样的嘲笑。“怎么跟他们说,你自己去琢磨吧……随便找个理由,为了你多年的勤恳工作。”

“格谢尔,这算什么工作呀?”我问。

格谢尔一言不发,两眼紧盯着我。见没有效果,便说:

“等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之后,你得打电话给斯维特兰娜,直接从这里打。你要问她: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行吗?关于休假你也要对她说。”

“出什么事了?”

格谢尔没有回答,他打开桌子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皮文件夹递给我。文件夹显然具有魔法——是一种颇有分量且带有杀气的魔法。

“你放心地打开吧,你已经获得许可……”格谢尔嘟哝说。

我打开文件夹——未经许可的他者或者人类打开以后它就会变成一把灰。文件夹里放着一封信。只有这么一个信封。

我们办公楼的地址是用报纸上剪下的字母细心地粘成的。

回信的地址自然是没有的。

“字母是从三张报纸上剪下来的,”格谢尔说,“《真理报》、《商人报》和《论据与事实》报。”

“别出心裁,”我承认,“可以打开吗?”

“打开吧,打开吧。刑侦专家已经对信封把能做的都做了。没有任何指纹,胶水是中国制造的,苏联报刊局的任何售货亭都能买到。”

“信纸用的是卫生纸!”我惊讶万分地喊道,从信封里拿出信纸。“这纸应该是干净的吧?”

“很遗憾,”格谢尔说,“一点也看不出有机肥料的痕迹,廉价的普通卫生纸。广告上号称有‘五十四米’长的那种卷筒卫生纸。”

沿着孔线随意撕下的一张手纸,上面的文章也是用那种大小不一的字母粘成的。确切地说,整句整句的话只有结尾处偶尔可以辨认出几个字,简直是对铅字的大不敬:

守夜人想必有兴趣知道,有一个他者对一个人类泄露了他者的所有真相,现在他正准备把这个人类变成他者。同情者。

我本该笑的,但不知为什么不想笑。非但没有笑,还一针见血地指出:

“‘守夜人’——整句整句的话都是现成的,只有结尾处做了改动。”

“《论据与事实》报刊登过这样的文章,”格谢尔解释说,“报道电视塔火灾那篇文章。篇名是《奥斯坦基诺电视塔的守夜人》。”

“别出心裁,”我承认,提到电视塔我稍稍哆嗦了一下。那可不是最快乐的时刻……也不是最快乐的冒险。黑暗使者的脸将一辈子都跟着我,我是在黄昏界里把他从电视塔上推下来的。

“别懊丧,安东。你做得全都对,”格谢尔说,“我们来谈正事吧。”

“谈吧,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我叫了头儿没当官时用的名字,“此事当真吗?”

格谢尔耸了耸肩:

“信连魔法的痕迹都没有,或者是人写的,或者是本领很大的他者,他能够消灭痕迹。如果是人写的,那就是说,真相确实暴露了。如果是他者写的……那么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挑拨离间。”

“一点痕迹也没有吗?”我想再次确认。

“一点也没有。惟一的线索是邮局的邮戳。”格谢尔皱了皱眉头。“不过,这里有非常明显的依据……”

“信是从克里姆林宫寄出的吗?”我快活起来。

“可以这么说,投信的信箱位于‘阿索’住宅群区域内。”

红屋顶的高楼——这样的建筑,毫无疑问,会受到斯大林同志的称赞,我认为。不过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

“那里你就一直没进去过吗?”

“没进去过,”格谢尔点点头。“因此,从‘阿索’发来的信已经对信纸、胶水和字母都做过手脚了,这个未知的人只是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大错……”

我摇摇头。

“或者是要把我们引入假象……”这时格谢尔停顿了一下,警惕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想了想,又摇摇头。

“太幼稚了。不对。”

“或者是‘同情者’,”说最后一个词儿时格谢尔带着明显的嘲讽口气,“而且是真的想给我们一个线索。”

“为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