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风雨有时(第2/7页)

这四年的假期,常樾几乎都没有回过家,实习,上课,兼职,她一直努力,目标明确,她想要留在这座她带着幻想而来的城市里,可是,在欢聚的节日里,她那么形单影只地彰显著自己异乡人的标签。

收十书包离开,图书馆后门的台阶是陡折的回旋,盘桓阴冷气息,常樾飞快地小跑下楼,撞上寒风里明灭的亮光,那是昭阳在吸的最后一口烟。

他说,“如果抽完这根烟再看不到你,我就冲上去找你了。”

常樾看着昭阳,眼泪更是汹涌,“你又不知道我在哪一层哪一间教室。”

“我一层一层,一间一间去找。”

她的手指和脆弱的鼻头,都在这夜里被冻得麻木,可是心,是暖的,尤其是坐在昭阳的单车上,喝下一大罐滚热的大枣茶时。这个即使整座庞大的城市都空空荡荡也能感受到喜乐的旧年最后一夜,常樾留在了昭阳的公寓,守着热腾腾的暖气,看着小品笑得前仰后合,在午夜十二点,拉开窗帘,满天升腾又陨落的烟火,与震耳欲聋的鞭炮。

她转过身来第一次亲吻昭阳薄薄的嘴唇,这热气,就是除夕的气味,这依赖,便是新年的寄托。她的眼泪汹涌着覆盖自己与昭阳紧紧贴在一起的面庞,生出热烈,生出疼痛,湿淋淋落下来,这滚烫,便是她在异乡的新年。

2、

早晨,常樾在此起彼伏的激烈鞭炮声中朦胧起来,温暖的被窝,干净格子背面,她赤裸身子蜷缩其中,不想起身,体会懒洋洋的美好。

身边空出昭阳的位置,伸手去摸,仿佛还有余温,就像他的质地,从不冰冷,也不会炽烈。常樾慵懒起身,难得这样放纵自己。随手套上昭阳的衬衫,没有穿内衣,光着脚就跑出了卧室,还是一幅睡眼惺忪的样子。

推开白色房门,如同骑士的魔法,常樾被她所看到的那面墙所震惊,而昭阳只是叼着一支烟,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过头来对她平常一笑。

满满一墙属于她的照片——她额头光光梳着马尾第一次遇见昭阳的样子,她安静坐在角落喝水的样子,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的倦怠,她的戏谑,她擦去眼泪的衣袖,她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分一秒,层层叠叠洗出来,铺满洁白墙面,大多是黑白,偶有鲜艳单色突兀明媚,常樾蹲下来,仰着头,看着每一个自己,她说,“你折腾了一夜?”

“帮助女主人占领高地。”昭阳轻松玩笑。

常樾愣了一下,明白了昭阳的意思。从这隆冬开始,她将归属于一间屋子,一个屋檐,一个略微有些不着调的双子男孩,一份她撞上的雀跃爱情。

而昭阳的决定还不止这些,春节过去,他就该从公司辞职,新年新气象了,“你这两天把东西搬过来吧,年初三跟我去一个朋友聚会。”

常樾点了点头,还迷失在光影的迷宫里没能完全醒过来,她想这一醉,就是一整年呵。

昭阳所说的聚会,其实是叶迦新书拍摄完毕的庆功宴,晋浔本是强烈反对,但经不住叶迦的一再央求。她一贯低调,却分外爱热闹,约定了年初三在他们不大的房子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庆祝。

因而,在跟着昭阳前去的路上,常樾完全没有预料到她将赴的这一场聚会与她执着喜欢的写字人有关。事后,她才能够回想,这或许就是某种不可预知的指引,将她摆渡至不可及的现在。

昭阳欢愉地拉着她的手,敲开虚掩的门,三两好友已经散落在客厅喝果汁聊天,叶迦从厨房探出头来,常樾“呀”地轻呼了一声。

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能狠狠捏着昭阳的手,将诧异,惊喜与怨怪统统捏进他的手背里。

叶迦的碎花围裙边角沾了白色的面粉,手里正在搅拌鸡蛋,瘦弱手腕上缠绕大串佛珠,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笑容妥帖而安宁,对常樾微笑,说,“我在做甜点,也许你感兴趣?”

常樾看了一眼昭阳,昭阳放开她的手推她过去,“叶迦一向是贤妻良母。”

常樾有些不好意思地尾随叶迦过去。厨房很宽敞,光线几乎比客厅还要好,叶迦笑着说,“在家的时间一半都在这里度过,客厅,是属于外人的。”

那些她在书中写到过的甜点,烘焙的干燥面包,树叶形状的饼干,乾酪蛋糕,提拉米苏,以及泡芙,甜腻地集中在眼前,常樾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样缓慢又能满足自己的生活,真是羡慕,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期待你的文字。”

叶迦正带着厚重的手套从烤箱里取出苹果派,弯下的脖子有阳光跳跃其上,“祸福相依,我也是现在才相信呢。来,你尝尝看。”她递给她一枚热腾腾的苹果派,笑容笃定又诚恳。

那些黯淡的过往,常樾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轻轻咬下去的馅饼,只有最纯粹的香甜。

烤箱边的白色椅子上放着一本破旧的席慕蓉诗集,常樾拿起来翻看,纸张悉数晕染成黄色,圆珠笔的注记也融化在一日日的年岁里。

“有些时候煲汤,做蛋糕,都要耐心等很久,读诗打发时间,会不会显得很矫情呀?”叶迦细长的眉毛柔和地挑动了一下。

常樾历历翻过去,最后一页的角落,非常不起眼地写着“凉夏”两个字,歪歪扭扭,横不能平竖不能直的样子,她说,“这是季节,还是人名?”

叶迦微微蹙眉,季节,那是最寒冷的深冬,人名,她早已没有清楚的记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名字,她是这本书的主人,但是这本书却陪伴我一直到现在。席慕蓉的诗太流畅,流畅得会让人以为生活也可以这样。”

外间男人们讨要食物的起哄打断她们的寡淡对谈,叶迦长长地应了一声“就来”,和常樾一起将新鲜的自制食物端进了热闹的客厅,那一刻迎面扑来浓浓的人群气味,常樾偏过头就看到叶迦脸上灿烂的笑容。

吃喝正好的时候,叶迦忽而问昭阳,“真的不做了?”

“嗯。”昭阳点头,而后忽然回身去拿丢在沙发上的相机,“你不说我都忘了拍照了。”

“下面做什么想好了么?”晋浔问道,“我有朋友的公司缺一个行政,你先做着,然后再找自己喜欢的,行不?”

常樾一脸疑惑地看着昭阳,“你辞职了?”

“还没辞,假期结束就辞。”昭阳轻描淡写地回答,而后开始认真拍照。

“行的话我跟朋友打招呼了?”晋浔催他做决定。

“先别了,我休息一段时间,你最好是盼着叶迦再写书,我还是给她拍。”昭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任何工作其实在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差别,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