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风雨有时(第3/7页)

回去的路上,他这样对常樾解释,他说爱好与工作是两回事,日日对着淡妆浓抹的美人往往并不是好差事,“我会因此渐渐丧失了审美能力。”

“这是你在给自己没有长进找理由。”常樾扣上他的相机盖。

这个之后始终被坚持的理由可能并不是真相。而真相又是什么呢?

昭阳一张一张不厌其烦地拍下常樾的每个细节,是某种不得而知的弥补还是仅仅偏爱?日复日,年复年,用一只手蒙住心底的真相却仿佛那是那只手自然而然的位置。

短暂的新年过后,常樾每天依旧回学校去复习,说在温暖的公寓里无法专心。昭阳理解不了这自虐,兀自觅了一份711的工作来做,每天用相机拍摄新鲜食物,饭团,沙拉,以及客人的背影,而后和同事开玩笑说,“从我拍的背影里你要是能看出故事那就是我辞职去开影展的时候。”

同事都笑话他,也只当他是游手好闲的青年,并不知道他的眼睛在捕捉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每个背影都是浓缩起来的一小段时光。而他是猎手,空空捕获,唯独遗失掉自己的那一段。

可是时间,就这么潺潺流走,冬去春回,玉兰开满光秃秃的枝丫,昭阳已经拍摄了两千多张背影,略感无力,也略微痴迷。常樾一张一张翻看完之后说唯一的用途可能是用来做抽样分析。

就是这样没有波澜的一日,昭阳在柜台里给人找完散钱,听到玻璃门上悬挂的风铃清脆响起,抬起头来,撞上常樾的笑意盈盈。

她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能让她开心的事情无非三两件,昭阳想他或许已经猜到。

常樾推开冰柜拿了一盒八喜的抹茶放在昭阳面前,“我被区法院录取了。”

“那么上班不远,不错。”昭阳笑着从兜里掏出钱来放进收银器。

常樾则搬开柜台钻了进去,坐在昭阳旁边旁若无人吃起冰激凌。这个瞬间,昭阳想起那个坐在角落里喝水的女孩,坐在回忆里从未动弹过的女孩,是他看着她努力,毕业,工作,一步步,走到遥远的此刻,他问她,“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想过现在的生活吗?”

常樾摇头,“在认识你以后,我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我其实一点都想不起来从心血来潮去面试书模之后日子是怎么噌噌过去的,除了你,其他都是模煳的。”

“这算是情话么?”

“可惜不是。”

“好吧。”

那天下班,昭阳额外买了很多食物,用大大的塑料袋子拎回家,常樾把手穿过他的臂弯,夕阳将他的手臂照耀得毛茸茸暖洋洋。

晚上,他们把熏黄的小台灯蜿蜒拖到窗台边,两个人坐在宽敞飘窗边摊开来喝酒吃零食,玻璃上印着隐约的影子,模煳在灯火与苍穹里。这空荡荡的城市的东北角,栖息在为数不多的好时光里。

昭阳喝了一口蓝带啤酒,忽而说,“你看,天高地远,我们去旅行吧。”

常樾抬起眼来看他,抛来的是认真与否的询问。

“你就要工作了,以后可能没有机会长时间地出去,多可怕。”昭阳轻轻靠在窗户上,想象着如果玻璃突然消失,他是否会直直地面朝路砖砸下去,留下一个自己的背影在常樾的瞳孔里放大,再凝固,最后消失。

常樾的眼睛里流露向往,也流露为难,她将额头轻轻贴在冰凉凉的玻璃上就在这向往与为难的往复里,常樾开始了每天按时上班,拿稳定工资与福利的生活,有着从一而终的无疑姿态。

公务员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轻松,有时,昭阳会凑到她跟前,看一看电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案件清单,再摇着头走开。

有时他也会拍下她表格里的一些名字,他说,“事故,谋杀,纠纷,你会觉得恐惧,悲伤,气愤吗?”

常樾摇头,现实远没有一本叶迦的书更能够打动她。

3、

昭阳好像已经养成这样的习惯,在每天傍晚的不同时刻迎接常樾截然不同的表情,一如每日都有细微变化的空气质量,以此判断她一日的遭遇与心情。

有时晚霞在飞,常樾喜笑颜开推门进来翻找零食,他想她一定受了领导的表扬。

有时天色沉落下来,她拖着疲惫容颜连店门都懒得踏进来,恹恹坐在门口小区花园的长椅上,他想她或许又和竞争对手斗智斗勇了一整天。

但他从不问,也不说,只是观察她微妙的表情,提供她源源不绝的零食。

寿司卷,蔬果沙拉,优格,好炖,他视她的脸色来搭配,而她全然不知,囫囵吃下去,看不到他脸上藏着的笑容。因此,这更像一个自得其乐的游戏。

有一天,常樾因为去医院看牙齿而提早下班,心情不好不坏,用身子推开711刚刚被清洁过的玻璃门,发现柜台后面没有昭阳。

认识她的短发帅T和她打招呼,“嘿,中午那会儿昭阳辞职了。”

辞职……常樾微微蹙眉,怎么每一次,都是别人来告诉她有关他的去向。

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常樾差点以为昭阳不在家,窗户关着,窗帘紧闭,抬眼扫一圈,才发现昭阳在客厅打着地铺蒙头大睡。

也不知道自己是受了什么驱使,常樾踢掉鞋子光脚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厚重窗帘,日落之前最后的灿烂天光喷薄着涌进来,一瞬间灼热了常樾的眼睛,回过头,昭阳挣扎着醒过来,用小臂遮挡住了流泻浮光。

“怎么在这睡觉?”常樾蹲在他身边问道。

“很困,又睡不着,换个地点有新鲜感估计好一点,结果真是睡死过去了。”昭阳交替眨动左右侧的眼睛,坐了起来,“很暖和。”

常樾做出无奈的表情,把他往一边推了推,径自坐在垫得厚厚的被褥上,“昨天怎么没说你要辞职?”

“啊……上午上班的时候觉得好困,严重睡眠不足,就觉得回来睡一段时间大懒觉……临时起意……”

“你还真是洒脱。”常樾的语气里流露隐隐不满。

昭阳轻轻刮了下常樾的鼻子,“放心,不会让你忍饥受冻睡大街的,我还会去接点摄影的零活做,但是规律工作还是等等。”

“昭阳,”常樾似乎也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认真地去喊他的名字,“如果我们结婚了,你也会这样动荡不安吗?”

“结婚又不是进地狱,生活还是一样过对不对。到时候再说,现在谁也不知道。”昭阳笑着爬起来,松散的棉质运动裤,当做睡衣的polo衫,面对滚烫落日伸了个懒腰,“哎呀,想吃比萨了。走吗?”

常樾点点头,看着他完全一副无忧无虑少年模样,觉得心里有许多话想说而不得途径,到时候再说,现在谁也不知道。可是她从来都不盲目前驱,她总是面朝最微弱的亮光走完最幽暗的隧道。只要有光,她的追逐就有意义,无论多么盲目,她都能够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