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5页)

眼前的情景他和玛吉恐怕都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啊,同一个会议室。几年前他们也曾在这里等待,结果等来的却是医生告诉他们凯蒂的手术失败了,癌细胞已经扩散至淋巴结,他们到了做最后决定的时候。

他抓住玛吉冰凉的、关节粗大的手。

警探清了清嗓子。

强尼抬起头。

“毒理学报告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到,不过我们在搜查哈特女士的住所时找到了好几种处方药,主要有止痛药维柯丁、镇定药阿普唑仑和安眠药安必恩。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事故的目击者,不过从事发现场的情形分析,当时她正沿哥伦比亚街朝海边方向行驶,我们估计她的时速超过了50英里,而且天下着雨。她以高速撞上了水泥柱。”

“有刹车痕迹吗?”强尼问。他听到玛吉倒吸了一口气,明白她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撞击之前如果有刹车痕迹,说明司机曾试图停车。倘若没有刹车痕迹,则意味着有其他的原因。

警探看了看强尼,“我不清楚。”

强尼点点头,“谢谢你,警探先生。”

警探离开后,玛吉转身面对强尼。他看见她的双眼中噙满泪花,顿时后悔自己问了那个问题。他的岳母已经承受了太多不幸与痛苦,“对不起,玛吉。”

“你是说……你怀疑她是故意撞上去的?”

这是强尼最怕面对的问题。

“强尼?”

“最近你见她的次数比我多,你觉得呢?”

玛吉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一年来她特别孤独。”

强尼站起身,借口要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会议室。

在走廊里,他低头靠在墙上。终于抬起头时,看到大厅对面的一扇门上镶了块牌子,写着:教堂。

他上次去教堂是什么时候?

凯蒂的葬礼。

他穿过大厅,推开那扇门。这个房间极为狭小,看起来顶多像个多功能室,里面摆了几张长凳,和一个仅作权宜之用的圣坛。开门之后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这里的安静,其次是坐在前排右侧的一个女孩儿。她低低地缩在凳子上,只露出一个头顶,强尼盯着那粉红色的头发,愣住了。

他慢慢走上前去,脚步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我能陪你坐会儿吗?”

玛拉猛然抬起头。强尼看到了她哭红的双眼。“我又拦不住你。”她说。

“你想拦住我吗?”他轻声问。在女儿身上他已经犯过太多错误,所以不想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再惹她不高兴。

她盯着爸爸看了许久,最后慢慢摇了摇头。她看上去是那么楚楚可怜,像万圣节里故意穿着奇装异服吸引大人注意的小孩子。

他小心坐下,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祷告能让你好受些吗?”

“暂时还没有。”她的眼眶再度溢满了泪水,“你知道我上周对塔莉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

“她这次意外完全是我造成的。”

“宝贝儿,这跟你没关系。她出的是车祸。不管怎样你都阻止不了。”

“你也有责任。”玛拉痛苦地说。

强尼无言以对。他知道女儿的意思,因为他有同样的感觉。他们全都辜负了塔莉,把她赶出了他们的生活,因此造成她孤独抑郁,最终酿成了悲剧。

“我受不了。”玛拉哭着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玛拉。”他喊道。

走到门前她停住了,扭头看着爸爸。

“别伤害自己。”他关切地说。

“太晚了。”她小声说,随后便走了出去。门应声关上。

强尼吃力地站起来,仿佛55年的岁月全都压到了两条腿上。他回到等候室,看到玛吉坐在角落里,摆弄着她的毛衣针。

他在玛吉身边坐了下来。

“我又给多萝西打电话了。”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还是没人接。”

“她会不会看到你让巴德在她门上留的纸条?”

玛吉似乎突然泄了气。“迟早会看到的吧。”她轻声说,随后又哀伤地加了一句,“但愿能早一点。”

2010年9月3日

下午2:59

9月的午后,天气格外凉爽。斯诺霍米什呈现出一派迷人的秋色。树叶飘零,落在马路上、停车场上、河岸上。多萝西·哈特站在农贸市场中自己的摊位前,望着那司空见惯、早已成为她生活一部分的景象,不过,她的眼中倒的确看到了一点点美。那是路对面红桶里装着的最后几朵野玫瑰。卖花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名叫艾瑞卡。她背上背着一个胖乎乎的鬈发婴儿,婴儿手里拿了一块儿熏鲑鱼,正啃得不亦乐乎。旁边有个小男孩儿,用纸杯喝着他们家自制的苹果汁。农贸市场人来人往,喧闹异常,视野之内是各种东西、各种颜色、各种动作,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市场距镇中心只有几个街区,坐落在一段人行道上,每周五中午到下午5点开市。每逢开市,路两旁一水儿的白色帐篷,看上去活像冰淇淋的尖顶。帐篷下面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堆堆水果、坚果、浆果、香草、蔬菜、蜂蜜和各种手工艺品。在日渐萧索的秋天,这里倒是五彩缤纷,艳丽非凡。

多萝西的摊位并不大,也就是一张稍微长一点点的矮桌,桌上铺了一层报纸——周日版的彩色连环漫画——上面摆着这个星期的货:盒子里装着鲜红的苹果、圆溜溜的覆盆子;篮子里装着香草、叶菜、青豆、番茄、花椰菜和西葫芦。不过此时已经全都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苹果和一把青豆。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今天的生意不错,她把篮子盒子全都收起来,沿着一条过道来到卡斯卡德农产品卖场的摊位前。

这家摊主是个披头散发、挺着啤酒肚的大个子男人,他扬了扬醒目的鹰钩鼻,冲多萝西笑着说:“看来今天生意不错啊。”

“是不错,欧文。谢谢你让我借用你的摊位。那些覆盆子尤其好卖,刚摆出来就被抢购一空了。”

她把那些木盒子交给这个叫欧文的男子。他接过去,放在一辆锈迹斑斑的破皮卡车后面。稍后他会用车把这些东西拉到多萝西的家,“你确定不搭我们的车吗?”

“不了,谢谢啦。替我和艾瑞卡打声招呼。咱们回头再见。”

她走回自己的摊位前,感到后脖颈上被汗水蜇得又疼又痒。一颗汗珠沿着她的脊椎向下滑去,一直滑到腰间,被她那宽松的裤子拦住。她解开脏不溜丢的格子衬衣的扣子——这相当于她的工作服,家里至少有六件——脱下来,两个袖子连在一起绑在腰上。她里面穿的是一件有棱纹的红背心,腋下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但这会儿她也无可奈何。

多萝西已经69岁,她头发长长的,几乎已经全白,皮肤看上去就像干涸的十里河床,一双眼睛装满了她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所有苦难和悲伤。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自己身上有没有臭味儿。她把一条红色的大手帕往额头上一系,跨上了一辆看上去快要散架的自行车。那是她唯一的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