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用心过好每一天。

这是她新的人生信条。在过去这5年中,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该丢的东西全都丢掉了,只留下对她至关重要的。现在的她几乎过着无碳生活。她收集天然肥料,亲自种植、照料各种有机作物,再把产品拿到市场上去卖。她只吃有机食物:水果、坚果、蔬菜和谷类。她已经人老珠黄风华不再,身体瘦得如同她种的豆角,但这些她全不在意。实际上,她反倒自得其乐。生活的好坏,全都写在她脸上呢。

她现在一个人生活。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她的爸爸曾经对她说过多少次,多蒂[1],你冷得像块冰,要是不改掉这种臭脾性,你就等着一个人过一辈子吧。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的话却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真是罪恶。

她用一根橡皮筋绑住裤腿,骑上了车子。脚下一蹬,自行车开始徐徐前进。她骑着车子穿过小镇,钱箱在车篮里颠来颠去。汽车鸣着喇叭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她已经看淡了一切,更何况她也知道现在的人们都不太喜欢老嬉皮士,尤其是骑着自行车的。

到路口时,她伸出胳膊表示自己要转弯了,随即拐上主街。她觉得这种骑行的方式趣味无穷,只需按照交通规则行进即可,尤其在转弯时用胳膊打转向,更令她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她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怪异,大多数人都不会理解,可对于她这样一个疯狂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规则、限制和社会所带来的和谐与平静却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惬意。她把自行车停在药店外的一个停放架中。倘若是新来的城市市民,或时髦的郊区居民,他们定会把车子用鲜艳的红色锁套锁住,以保护他们的财产。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小镇之所以吸引他们到此安家,只因为它与西雅图市中心仅仅相距三十多英里。

每当多萝西看到人们对物质的东西呵护有加就不免觉得好笑。有朝一日,倘若幸运的话,他们终将明白生命中哪些东西才最值得珍爱。走在坑坑洼洼的人行道上,她把头上的大手帕重新系了系。她很奇怪今天街上的行人竟然如此之多。游客三五成群地穿梭于各种店铺,他们就是斯诺霍米什存在的理由。这条街曾是镇上唯一的街道,一边是宽阔的斯诺霍米什河的河岸,一边是拔地而起的新城区,临街店面仍保留着旧时边界的模样。

药店里灯火通明,进门后,她大步走向处方柜台。半道上,她被一些漂亮雅致的小东西吸引了目光——颜色鲜亮的发夹、印着名言警句的咖啡杯,还有各种各样的精美贺卡——但她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但凡家里不缺,就不会贸然买回去。况且她手里并没有剩下多少钱,这个月塔莉的支票还没有收到。

“嘿,多萝西。”药店营业员说道。

“你好,斯科特。”

“今天市场上的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我给你和洛莉留了些蜂蜜,回头给你送过来。”

“那就谢谢你了。”斯科特说着把药递给她。药,现在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多萝西付了钱,把那个橙色的小瓶子装进口袋,走出了药店。她回到熙熙攘攘的街上,重新骑上自行车。离家只有三英里了。

一如既往,萨默山那段上坡路是最费劲的,爬上坡顶并转入萤火虫小巷时,她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来到门前的车道她向左一拐,紧紧握着自行车把手向门口骑去。

门上贴了一张纸条。她皱了皱眉,从自行车上下来,顺势将车子放倒在地。真是新鲜,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种留纸条的方式了。

多萝西:

塔莉在圣心医院。强尼请你尽快过去。门垫下给你留了搭出租车的钱。

玛吉

多萝西弯腰掀开黑色的橡胶门垫。潮湿的水泥地上果然多了一个肮脏的白色信封,里面装了一张百元大钞。

她迅速推门进屋。这栋老房子最初是她的父母所有,后来又归她的女儿所有。年轻时的多萝西曾和14岁的塔莉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是她们唯一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过去这些年,多萝西也曾修缮过房子,但动作都不大。外墙已然泛着米黄色,明显需要重新粉刷。屋顶上也长满了青苔。室内,鳄梨粗毛地毯被她撕了一个大洞,露出下面的硬木地板,她原本打算把窟窿补上的,只是时间一拖再拖。厨房仍是一副世界末日般的颜色,和某种胃药广告的色调不谋而合,这是70年代一些租客的设计手笔,几十年来未曾改变,只有那条丑得落花流水的方格花布窗帘不见了踪迹。主卧是多萝西唯一大动过的房间。她拆掉了之前的破百叶窗,地上新铺了雕金地毯,墙壁也刷成了漂亮的奶油色。

多萝西打开处方药瓶,倒出一片塞进口中,而后就着自来水龙头把药冲服下去。她抓起厨房里的老式有线电话——在手机时代,这样的物件几乎可以称为古董——翻开电话簿,用查到的电话号码叫了一辆出租车。没时间洗澡了,所以她只是梳梳头、刷刷牙。走进卧室时,她把直溜的花白头发稍微编了个辫儿。从梳妆台椭圆形的镜子里,她瞥了一眼自己。

她看起来就像喝醉了的巫师甘道夫。

外面传来出租车的喇叭声。她抓起手提袋便跑了出去。直到爬上散发着臭味儿的棕色天鹅绒后座,透过脏兮兮的玻璃往外看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条裤腿儿仍被橡皮筋绑着。

出租车驶出车道时,她望着她的菜园子——那就是她的农场。四年多以前,当她最终决定回心转意的时候,这个地方拯救了她。她经常觉得,她园子里的那些蔬菜是在她眼泪的滋养下生长的。

她很感谢那些处方药。它们能有效平和她的神经,使周围的世界变得像雪纺绸一样柔软。只需一片,就能起到安定情绪的作用。倘若没有这些药物,此时的她恐怕早就精神崩溃,难以支撑。她受够了过去那种心神不宁、万念俱灰的日子。

回忆汹涌澎湃,且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她涌来,直到她再也听不到司机的喘息、发动机的轰鸣和路上车水马龙的喧闹。

数十年的时光变成一条粗大的绳索,紧紧把她缠住,然而她无意反抗。她放弃了、屈服了,有那么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不动了。

她忽地听到一阵狗叫,伴随着铁链绷紧的哗啦声。她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也知道自己回到了何时:2005年11月。那年她64岁,还在用着白云那个名字,她的女儿是电视上人人喜爱的大名人。她当时住在一辆废弃的拖车里,地点位于伊顿维尔[2]附近一条专门运输木材的道路旁。她被一团烟雾包围着,鼻孔里全是令人反胃的汗臭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