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4页)

因为信念。

这是我最缺少的东西。

“快醒醒,塔莉。”

我循着教女的声音望去。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它像蛛丝一样闪着微光,停在我刚好够不到的地方。我向它伸出手去,跟着它。然后我忍着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站起来。

2010年9月4日

上午11:21

“你准备好了吗?”贝文医生问,“有没有人想先说点什么?”

玛拉甚至连点头都困难。她不愿走这一步。她宁可教母身上继续插着导管也不愿撤掉那些设备,因为起码现在她还在呼吸。没有了生命维持系统,万一她死了呢?

塔莉的妈妈走到病床近前。她苍白干裂的嘴唇轻轻嚅动着,而说出的话连近在咫尺的玛拉都听不到。他们全都围在病床前:强尼、玛拉、巴德、玛吉、双胞胎两兄弟,还有塔莉的妈妈多萝西。今天早上在渡轮上时强尼就已经向孩子们解释过这样做的意义。他们已经让塔莉的体温恢复正常,并停用了具有镇定作用的药物。现在他们准备关掉呼吸机了。希望塔莉能够苏醒过来并自主呼吸。

贝文医生把塔莉的病历单塞进床尾的套子里。一名护士进来将塔莉口中的呼吸管拔出。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向前的脚步。

塔莉猛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白色的棉布床单下,她的胸口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塔露拉。”贝文医生俯身下来,凑近塔莉的耳朵说。他拨开她的眼睑,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有了反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别叫她塔露拉。”多萝西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随后她又忽然放缓了语气,仿佛觉得自己不该说一样,“她不喜欢那个名字。”

玛吉拉住了多萝西的手。

玛拉离开爸爸的臂膀,一步步走向床边。塔莉开始呼吸了,但她看上去仍像死了一般,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缠着绷带,头上没了头发。“快醒醒,塔莉。”她说,“回到我们身边吧。”

塔莉毫无反应。

玛拉站在床边,扶着栏杆,等待着她的教母醒来。她这样等了多久?仿佛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她听到贝文医生说:“看来我们只能再等等了。脑损伤的结果很难预料。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会密切监视她的情况。但愿她能醒来。”

“但愿?”玛吉诧异地问。但凡医生说出这个词,总能令他们胆战心惊。

“对,现在只能这样。”贝文医生说,“不过她的大脑活动是正常的,瞳孔也有反应。现在她又能自己呼吸。这些都是好兆头。”

“那我们就等着。”强尼说。

贝文医生点点头,“我们一起等。”

玛拉的目光再次扫向时钟时,纤细的黑色指针依然在跳跃着走过时间的刻度。

她听到大人们在身后窃窃私语,于是转过身问:“什么?你们说什么?”

爸爸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觉得她会死吗?”玛拉问。

强尼叹了口气,那声音如此悲伤,玛拉差点忍不住哭起来。“我不知道。”他说。

他的手仿佛突然变成了一条救生索。她怎么会忘了爸爸的手永远都那么安全?即便以前她时常和妈妈顶嘴的时候,他的手也总能让她感到踏实可靠。

“她会醒来的。”玛拉说,她努力相信这一点。她的妈妈过去常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放弃希望;即便万不得已,也不要放弃希望。虽然她最终还是去世了,“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吗?”

爸爸点点头,“我现在带你弟弟和外公出去吃午饭。你也知道威廉,一会儿不吃东西他就饿得受不了了。你饿吗?”

玛拉摇了摇头。

“我和多萝西要去喝点咖啡。”外婆走向玛拉时说道,“这几个小时都快把人熬垮了。你要一起去吗?我给你买杯热巧克力。”

“我要在这儿陪她。”玛拉回答。

众人离开后,她站在教母的床侧,抓着床栏杆。回忆悄悄溜进了病房,围绕在她身边,从前后左右挤压着她。她几乎所有最美好的童年记忆中,都有塔莉的身影。她想起妈妈和塔莉去参加她的高中演出,当时妈妈已经病入膏肓,光着头,在轮椅中缩成一团。从舞台上她的位置,她看到那一对儿好朋友双双流着眼泪。塔莉斜着身子帮妈妈擦拭眼角。

“塔莉?”玛拉说道,“求求你,听听我的声音吧。我是玛拉,我在这儿呢。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快点醒来吧,醒来冲我大吼一通,我想听。求求你了。”

2010年9月12日

上午10:17

“我很遗憾。”贝文医生轻声说道。

多萝西很想问问这位医生,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周中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多少遍。如果有一件事对所有人都是毫无疑问的,那必定是:贝文医生对塔莉未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深表遗憾。但他依然在用希望鼓舞大家,就像希望是装在他口袋中的水果硬糖,一到紧急时刻便拿将出来。但他眼中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他在第二天就安排了气管切开术,以保证肺部实现有效的换气;鼻饲管也重新插进塔莉的鼻孔。

塔莉看上去就像熟睡一样,这才是最让多萝西牵挂的。她整天守在病房里,对她来说,似乎每一秒钟都意味着无限可能。

这8天来,她每天都抱着同样的信念:今天,塔莉该醒来了。

然而当夜幕降临时,她的女儿却依然在沉睡。

这天,贝文医生把他们召集起来开会。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

多萝西站在角落里,背靠着墙。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和黄色的木底鞋让她感觉自己是这个房间里最无关紧要的人。

强尼双臂抱在胸前,直挺挺地站着。两个儿子也站在近旁。他的忧伤在许多小细节中可窥一斑——早上刮胡子漏掉的地方,衬衣上扣错的纽扣。玛吉看起来更加瘦小了,身形也日渐佝偻,短短一个多星期的煎熬使她清减了许多。而心中早已装满的悲痛更是无法言说。巴德一直戴着墨镜,多萝西经常在那黑色的镜片后面看到晶莹的泪花。可在所有人中,最憔悴的却是玛拉。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瘦弱的身躯连站立都会左摇右晃。她走起路来小心翼翼,仿佛每迈出一步之前都要计算一番。多数人看到玛拉新染的黑头发、宽松的牛仔裤和运动衫,以及苍白的皮肤时,看到的只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孩子,然而多萝西从玛拉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这一点也只有她感同身受。他们都翘首期盼着塔莉能给他们带来好消息。只是多萝西不敢肯定,倘若出现大家都不愿看到的结局,他们中有多少人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