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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会久久地站在厨房里听兄弟们的叫声。有时候他们的叫声很焦急,我也跟着着急,我知道他们一定是饿得慌了,而他们的父母还没有飞回来。有时候他们叫得很开心,我也跟着兴高采烈,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吃饱喝足了,望着楼下的车流人丛渴望着他们的飞行呢!

我的行为终于让女主人愤怒了,那天我站在厨房里发呆时,她对我说了一个字——滚!文学青年——傻瓜蛋——农民——滚,从四个字到一个字,我到城里后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此后,每天我都会站在马路上,抬头看着烟囱里的三位兄弟。在我估计兄弟们要出飞的这一天早晨,我早早地来到了那幢楼下的马路上,我看到烟囱的缝隙间一共伸出了五个小脑袋,加上一个我,出飞的仪式显得无比庄重。

他们的父母开始轮翻地飞出去,在空中转一圈又飞回烟囱里,叽叽喳喳地叫着鼓励他们学着去做。我把手握成了拳头,默默为三兄弟加油。不久,第一只长着黄嘴丫的小麻雀终于离开了烟囱,摇摇晃晃地飞了十几米又赶忙回到了父母身边。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也同样飞了出去。三兄弟不停地飞出去,又飞回来,慢慢地他们飞行的路线越来越长了,飞得也越来越稳了。最后,五只麻雀一齐从烟囱里飞了出去,飞上了城市的天空,在令人迷茫的城市里消失了踪影。我知道他们不会再回到烟囱里了,我也再不会听到那亲切的“叽叽”声了。我知道三兄弟在城市的生活绝不会一帆风顺,他们的前途并非一片光明。我在心里说了句:兄弟们,不行的话,就回农村老家吧!

转身离开时,我意外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已经流满了泪水。

找中指

阿强和阿丽结婚五年了,还喜欢做一些小孩子的游戏。晚上躺在床上,脸对着脸,一个人用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的手指,只露出五个圆圆的指尖,让另一个人来找中指。找对了,刮对方一下鼻子,错了,要被对方刮一下鼻子。阿丽输的时候往往要耍赖,把身子转过去,让阿强刮不到她的鼻子。阿强说一句“又想耍赖了是不是?”突然把两只手伸进她的腋窝里,阿丽回过头来,也把手伸进阿强的腋窝。于是,两个人的笑声像两只皮球一样在房间里欢快地跳跃起来。他们需要让屋子里经常充满这样的笑声,要不然,屋子里会显得很冷清。

五年前进行婚前检查时,查出阿丽患有一种血液病。医生告诫说:“这种病千万不能怀孕,否则极易引起大出血,有生命危险。”五年来,他们一直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他们的两只床头柜里,一只装着一盒盒的安全套,另一只装着一瓶瓶的避孕药。

五年来,两个人一看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夫妻纷纷抱上了可爱的小宝宝,心里就想着他们也应该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但想起医生的告诫,又只得一次次作罢。

阿强是搞测绘工作的,长年在外地作业,每次阿丽送阿强出野外,都会给他买一大堆小食品,隔着车窗说:“多吃饭,少抽烟,干活别玩命。”听起来就像是对待一个大孩子。阿强在外地,每星期都会给阿丽打两三次电话,每次都要叮嘱阿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注意身体。那口气,也仿佛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

阿强在家时,两个人每天晚上都会去公园散步,遇到蹒跚学步的孩子,阿强看得发呆,阿丽也看得发呆。晚上躺在床上时阿丽就说:“医生说的是‘极易’,没说是一定。”阿强叹口气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于是他们只好把对孩子的渴望又一次深深地埋藏到心底,继续做他们找中指的游戏。

双方的父母急着要抱孙子外孙子了,两家时不时地会对他们说一句:“到时候了,还等什么?”阿强总是低着头说:“不急,不急。”阿丽红着脸说:“我们心里有数。”老人渐渐地就不再问,只是默默地独自叹口气说:“这两个孩子,搞不清到底是咋想的。”

好在两个人并没有因为孩子的事闹过什么矛盾,阿强从未怪过阿丽,阿丽也越发地体贴阿强。他把她当成孩子,她也把他当成孩子,两个大孩子就这样在儿童的游戏中打发着二人世界的时光。

一天晚上,出了三个月野外的阿强回到了家里,上床时阿强打开床头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阿丽拉着阿强的手说:“没关系,我吃药了。”不久,阿强又出了野外,这一去就是两个月。

这天,阿强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让他火速回家。路上,阿强以为是长年生病的父亲出了意外,当他跑到医院,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阿丽。

阿丽的脸惨白如纸,妈妈告诉他,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听到阿强的呼唤,阿丽勉强睁开眼睛,羞涩地笑了笑说:“我想给你生个孩子,结果,还是没有做到。”阿强的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哽咽着说:“都怪我,我那天回来时本来买了,却没拿出来用。”阿丽吃力地笑了笑说:“不,柜子里的东西是我藏起来的,我故意没有吃药,我听到你几次说梦话时喊了‘宝宝’……”

阿强扇着自己的耳光说:“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阿丽摇了摇头说:“真的不怪你,我自己也想着能做妈妈。”阿强抓着阿丽的手,哭成了泪人。

阿丽轻轻抚着阿强的头发说:“听话,别哭,让我再找一次你的中指吧!”阿强含着眼泪,用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的手指,泣不成声地说:“找吧!输了,可不许耍赖。”

阿丽睁大了眼睛,吃力地看了看,伸出一只手按在了阿强的中指上,断断续续地说:“松开手,看我找的对不对。”阿强松开自己攥紧的手指,阿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一只手指弯曲着,伸向阿强的鼻子,阿强把鼻子凑上去,闭着眼等着阿丽来刮。

阿丽的手指在阿强的鼻尖上轻轻掠过,如一片羽毛般飘落在病床上。

仲夏的夜里

这是一个仲夏的夜里,老孟和老伴并排躺在床上。窗外,不知什么虫子不停地撞着玻璃,“啪嗒”一声落了下去,以为不会再来了,沉寂了一会儿,又不厌其烦地卷土重来了,非要粉身碎骨才肯罢休的样子。远处,澄净的蛙鸣被风断续地吹进屋子里,搅散了两位老人的梦。“它们是在东大坑叫吧!”老伴缓缓翻了个身说。“听起来像是在西大坑。”老孟说。

“我说是东大坑,你耳朵不灵喽!”

“应该是西大坑,我耳朵灵着呢!是你自己耳朵不灵喽!”

“你耳朵灵,前天后街老王头,喊你半天你也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