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白玉京(三)(第2/5页)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还得感谢姜别寒,甚至有一点嫉妒。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殊途同归者寡,更多情况下,背道而驰便意味着反目为仇。

薛琼楼在心中默数。

终于在一根剑丝垂下一个微不可觉的弧度时。

一条杀气重重的金色虹光从白浪海拔地而起,一路披荆斩浪刺断剑丝,从溯世绘卷后穿透而出。

如果说剑气是旭日初升,那这条金色虹光就是午日当空。

姜别寒衣襟上鲜血淋漓,握剑的双手被剑气灼烫出白烟,意识模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躲开。

眉睫之际,一束拂尘在他面前一扫,那道金色虹光甩向一侧的山壁,整座山头都被夷平。

姜别寒维持着握剑的姿势,五感被灼烫得失去知觉,耳畔嗡嗡,充斥着身旁人喧闹嘈杂的声音。

他只分辨出一个有用的信息。

玉浮宫的掌门,带着留守在崔嵬山的剑宗弟子赶来了。

攻守之势全然逆转。

无数道剑光呼啸而过,如流星坠落在海面。

以少年所在的海域为圆心,一缕缕剑气、一道道剑光依次排开,如成千上万条细水拧成的洪流,组成一个寒意森森的磅礴剑阵。

剑阵之外,有明黄色的符箓猎猎飘荡,每一张符箓都裹挟着风雷之声,绞缠着雪亮的电光,凝聚成一座摧枯拉朽的雷池。

一旦逾越,便会粉身碎骨。

守在崔嵬山的弟子趁着山脉停止倾倒的短短一瞬,把能救的人都救了出来,与玉浮宫的道友一同前来东域支援。本以为会遇到千军万马的阻拦,却没想到,偌大东域……竟然只有一个人。

有人忍不住询问:“这两个法阵能困住他吗?”

“你尽管放心,掌门师叔说了,他先前抵挡天劫,修为几乎点滴不剩,又没想到姜师兄能撑住两座山脉,将他计划全部打乱。方才冲着姜师兄而去的一击,不过是强弩之末,一击不成,他便再无余力和我们对抗。”剑宗弟子宽慰道:“更何况还有两个天罗地网般的法阵,他早就大势已去。”

“等、等会儿,”开口询问的玉浮宫弟子既惊且疑,“他……走过来了。”

原本还信誓旦旦踌躇满志的剑宗弟子,立刻如临大敌。

少年千真万确,只是旁若无人地走过这片雷池与剑阵,没有任何痛楚之色,像在闲庭信步。

“怎么可能……”剑宗弟子难以置信,喃喃道:“法阵难道对他没用?”

这要是还困不住人,那他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玉浮宫弟子等得焦躁不已,“反正我们有这么多人,不如直接杀上去!”

“等等等会儿!”剑宗弟子心有余悸,赶紧拦住他,好像他这样做是去送死:“他恐怕猜到我们会来,咱们得留意点!”

剑阵和符阵都有片刻的紊乱,众人都在留意脚下不存在的陷阱。穷寇莫追,他们如此轻易地逆转形势,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示弱,欲擒故纵?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少年连走起路来都是痛彻骨髓。他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再也无法承载箭矢的重量,此刻哪怕是有一根稻草飘上来,也能让他瞬间崩裂。

只不过他当然不会傻到将自己的弱势流露于表面。

姜别寒撑不了多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白浪海紧邻玉龙台,两侧华表巍然屹立,垂脊上有脊兽依次排开,为首是腾云驾雾的游龙,而后依次是凤、狮子、天马、海马、狎鱼、狻猊、獬豸、斗牛、行什。

这些不可亵渎的上古神物,如今只是一具具屈居于方寸之地的雕塑,却掩不住森严威厉。

而这座富丽堂皇的高台,既是东域唯一残留人间的遗物,也象征着金鳞薛氏曾经的勃勃野心。

少年从海域踏上玉龙台,以他为中心,面前一圈圆线上排列着成千上万道蓄势待发的剑气,剑气后面又是猎猎作响的符箓,赤红的朱砂符文映射出漫天血光。

两宗弟子从半空落至地面,剑光与符箓,一圈围着一圈,密不透风,如同向日葵的花盘。

少年每往前走一步,这个庞大的包围圈便往后缩一寸,剑光林立,锋芒逼人,可剑光前好似还悬着一把锐不可当的无形巨刃,在逼着他们后退。

明明可以冲上去一剑了结,却还要忌惮着未知的陷阱,这种投鼠忌器的憋屈感令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屈辱。

可剑宗弟子们却不这样想,别说是冲上前,他们现在连后退都得畏怯身后有什么圈套。

人流自动向两侧分开,剑光犹如一面面破碎不全的镜子,倒映出众人形色各异的脸。

四周只剩下剑锋在风中发出的蜂鸣,以及符纸翻飞的簌簌声。

漫长的对峙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在众人心头。

就在前不久征讨闻氏的一战中,他们还与少年有过不少接触,对他的映像,还停留在谦逊有度的言辞、温文尔雅的举止和如琢如磨的风度上,现在再想想他所布下的死局险招,二者前后简直天壤之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便在僵持中消耗。

薛琼楼几乎快走到人群尽头了。

他肺腑剧痛,脚步却平稳如初,愈是走得无所谓,众人便愈是觉得惊惧怀疑,二者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了了,提起剑就想冲上去。在打破这股平衡之前,少年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地冷笑:“想动手就趁现在,以后可没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叫嚷着直接杀上去的弟子立时缩回脚步。

一定有阴谋。谁先出手,就是正中他下怀,他们才不会上当。

“我们要不……等姜师兄过来吧。”有个声音悄悄响起。

“或者等绫师姐过来也行,她比我们聪明,一定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绫师姐不是去海底了吗?”

窃窃私语声传到少年耳畔时,已经被放大了无数倍,像冰冷扭曲的蛇钻入耳朵,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能不能走出法阵好像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好像是去救什么人。”那弟子忙里偷闲地解释一句:“听说是丹鼎门的道友,也是师姐很要好的朋友呢。”

少年提不动脚步,一种剖心摧肝的切肤之痛从胸腔传遍四肢,好像寒夜中孤独流浪的旅人,仅存的一点火种被人夺走、踩灭,光明与温暖的得而复失,使得重新降临的深夜变得格外漫长,寒冷变本加厉。

他慢慢将手放进衣襟,摸到了一枚冰凉细腻的华胜,和一张边角有些毛糙卷翘的画纸,正正好握满手心。似乎这两样东西的默默陪伴,能让他忽略旁人的胡言乱语,专心致志于脚下的道路。

薛琼楼继续走下去,身形未动分毫,乃至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