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3页)

“不用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纳吉厉声说道。他把椅子向桌后挪了挪,双臂抱胸。“船上的那个男人……”

“他怎么了?”

“你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状况?”

“他死了。”

“你确定?”

“我这一生中见过的尸体太多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为什么要撒谎?”

纳吉没有说话,他要让他的囚犯去承受这个问题带来的压力。汤姆在椅子上挪了挪。

“就是这个问题,”纳吉说,“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的妻子也能告诉你,船被冲上岸时,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你说的这个妻子,跟你之前承认强迫她撒谎的妻子是同一个?”

“这是完全不同的。保护一个孩子和——”

“和杀人?”纳吉打断了他。

“你去问她吧。”

“我问过了。”纳吉平静地说。

“那你应该知道他那时已经死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拒绝讨论这件事情。”

汤姆觉得胸口仿佛被锤子击中一般。“她怎么说?”

“她说她没什么好说的。”

汤姆垂下头。“神啊……好吧,我要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我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我能否见见她,跟她谈谈……”

“不可能。这是不允许的。而且我觉得,就算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她也不会跟你说话。”

水银。迷人而不可捉摸。在灯塔那盏灯里,它能承受住一吨玻璃的重量,可如果你将手指放在一滴水银上,它又会四处逃窜。审问结束后,汤姆坐在那里,想到伊莎贝尔,这幅画面便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回想起伊莎贝尔产下死胎后的那些日子,他试着安慰她。“我们会没事的。就算余生之中只有我和你,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她的表情让他不寒而栗。她的眼神如此绝望,充满挫败感。

他想要抚摸她的脸颊,但是她躲开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间会改变一切。”

她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可还没跨出门去,剧烈的疼痛便加倍向她袭来。

“伊奇!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这样,你会伤到自己的。”

这一晚的空气很温暖,一丝风也没有,月亮静静悬挂在天空中。伊莎贝尔站在那里,身着四年前新婚之夜穿过的那件白色睡袍,月光下,睡袍像一个发亮的纸灯笼一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微微闪着白光。

“我受不了了!”她尖叫着,刺耳响亮的声音吵醒了羊圈里的山羊,叮叮的铃铛声从羊圈里传来。“我再也受不了了!上帝啊,你为什么不让我跟我的孩子们一起去死?我宁愿去死!”她跌跌撞撞地向悬崖走去。

他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冷静点,伊奇。”但是她挣脱开他,剧烈的疼痛让她只能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别叫我冷静,你这个笨蛋,愚蠢的男人!这都是你的错。我恨这个地方!我恨你!我要我的孩子!”灯塔发出的光束远远射向夜空,留给她一片黑暗。

“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是吗!所以他死了。他知道你不在乎他!”

“别这样,伊奇。快回来。”

“你根本就没有感情,汤姆·舍伯恩!我不知道你的心去哪儿了,但是我敢肯定,你根本没有心。”

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这种情况他见得太多了。那些活力四射、准备给德国佬点颜色看看的小伙子,必须要经受枪林弹雨、冰天雪地、满身虱子和遍地泥泞的考验,努力地生存下来,有时候,一待就是很多年。他们中的有些人会收拾行装回家——回到那些再也无法触动他们心灵的地方。或者,有时候他们会将矛头指向你,举着刺刀攻击你,又是哭又是笑,活像一个疯子。上帝啊,这一切都结束后,每当他回想起当初自己的状态,他就……

他有什么资格对伊莎贝尔妄加论断?她已无法承受更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每个人。失去露西,他已经将她逼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