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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能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毛米抱着膝盖坐在被子里,小声地问忍。

“什么真相?”忍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他仍然发着高烧,却试图集中精神打游戏。他们到家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这是毛米第一次打破沉默。两个多小时前飘飘读的报纸上的那段报道还在房间里的空气中飘荡。毛米心里空空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和往常一样,毛米看着忍,等了很久也没有反应,就打算放弃了。忍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通常就不回答,时间长了,不回答的人固然泰然自若,连被冷场的毛米都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忍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手机,听了两句就递给毛米:“你妈的电话。”

毛米接过电话:“妈妈,我很好啊。啊,那你劝劝爸爸这几天别上课了。去看医生了吗?哦,那就好了。啊,那么多好吃的!还有螃蟹!哎……啊不要紧,忍做的菜也很好吃的,不过当然还是更想念妈妈的菜啦……”

忍心不在焉地听着毛米长篇大论地和妈妈讨论琐碎的事情,今天买了什么菜,小狗拉肚子了,爸爸感冒了,流浪小猫断了一条腿,同事女儿结婚了,表哥的老婆生了一个女儿。忍大概一个月给爸爸打一次电话,不能理解毛米怎么有那么多话和她妈妈说。

“一个月才和你说一次话,那你爸爸年纪那么大了多孤单啊!”毛米不止一次对忍说。有谁不孤单?忍在心里说。爸爸丢下自己和妈妈,让自己度过了孤独的童年,现在轮到爸爸度过孤独的晚年。这个世界无非就是这样。

手机听筒里声音突然大起来,忍隐约听出是毛米的妈妈坚持让自己听电话。毛米在这边一个劲地安慰妈妈:“妈妈,忍在忙着写论文呢。他很好的,烧也退了点,下次再说好不好?”

忍把头抬起来,示意毛米把手机交给自己。随后他向毛米妈妈问了好,接着回答老太太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嗯,好多了,毛米挺会照顾人的。我知道,我会督促毛米看英语的,尽量让她明年秋季入学。这个……我想想好吗?”毛米的妈妈在向忍要求来美国看望女儿女婿。

“不,当然不是不能接待。二月份如果顺利搬过去的话,收拾一下,三月份应该可以了。不是不确定,没什么不确定的,工作当然没有问题。阿姨,您先别急,好吗?相信我,肯定会安排好的,肯定让您顺利过来看毛米。”

显然,电话那头毛米妈妈又不高兴了。

忍耐心地说:“我知道,不光是看毛米,当然也有我。阿姨您放心吧。”

毛米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忍终于把毛米妈妈哄高兴了,挂下电话。

“妈妈要过来吗?”毛米问。

“嗯。”

“我明天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劝她不要过来了。”

“不用。你妈妈过来也好。”忍继续低头打游戏。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哪里有精力照顾妈妈。”毛米伤心地说。

但是忍又不说话了。毛米把小羊放在膝盖上,一根一根地拔小羊身上的毛,毛被空调的风吹着,全都落在忍的键盘上。

“不要拔了,好好的玩具都快被你弄坏了。”忍开口说。

随后,他把电脑放下,走到毛米身边坐下,后背靠在床头,把小羊从毛米手里轻轻拿过来,放在自己和毛米中间。

“忍,跟我说说那个女人的事情好吗?你和她,乌玛。你不能一直瞒着我的。”

毛米扭过头,乌黑的眸子注视着忍。

忍避开毛米的眼睛,没有作声。

“这要怎么办呢?”毛米难过地想,顺着忍的目光看向窗外。屋顶的雪水正在融化,一滴滴地从屋檐落下,在路灯下偶尔反射出光芒。

过了很久,忍忽然说:“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想问你很多问题,可是总是不敢问。”

“什么问题?”忍躺下来,双手在脑后交叉,看着天花板。毛米换了一个姿势,面对着忍盘腿坐着,用手指轻轻地摸忍的头发。

“忍,我特别特别爱你。”

听到这句话,忍的眉毛皱起来。

“忍,你开始骗我说你和乌玛没有关系,我信了。你还说你只是看到入室抢劫后的现场,我不知道是不是骗我。但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我绝不会离开你。”

忍没有说话,把头扭过来看着毛米,木然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一丝表情。

毛米心里觉得很凄楚,柔声道:“这一切,我都不在乎。不管你怎么骗我,我会永远爱你。”

“你没有必要这样。”忍冷冰冰地说。

毛米摇摇头,用小手堵住忍的嘴唇:“我最开始,就把心对你敞开的。可是,有的时候又总觉得你像陌生人似的,什么都不对我说,把心关闭得紧紧的。我在外面敲门,拼命地敲,可是你都不打开,真是太难过了。妈妈说有的人性格就是这样,让我努力适应你就好了。可我不想这样。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苦恼,痛苦得都发烧生病,什么都在心里藏着。我想自己可以安慰你,不想只是你照顾我,给我做好吃的,帮我读书,就好像我是你养的一只小猫。”

“我没有把你当成小猫。”忍说,“如果我不信任你,就不会一出事就告诉你。”

毛米凝视着忍的眼睛,说:“你一出事就告诉我,是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你做假证。我不是傻瓜啊,忍。”

忍闭上眼睛,默不作声。就连温顺的毛米也把刀子亮出来了。

“我不在乎给你做假证,”毛米接着说,“为你做什么都愿意。可我想你能和我说话,把喜怒哀乐告诉我,就像我什么都告诉你一样。我知道我还很幼稚……”

“这不是你幼稚不幼稚的问题。”忍又一次打断毛米,“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一向没有那么多话说。”

毛米嘴巴撇了一下,垂下了眼睛,眼泪就掉下来了。

忍有些不忍,耐心地说:“毛米,我自己是这么觉得,很多事情如果知道后会痛苦,那么宁可不要知道。我不是要针对你。如果你实在想问,就问好了。”

“你到底有没有杀乌玛?那天在乌玛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警察会在溪水里发现你和乌玛的合影?”毛米抬起眼睛,紧张地问,雪白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忍陷入了沉默。毛米等待着,房间里的空气凝结起来,寂静得像真空。毛米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过了很久,忍平淡地说:“我确实杀了那个女人。”

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坏。

毛米听见自己的心如同大锤一样强烈地敲击了一下,随后在胸腔中剧烈震动,几乎从口中跳出。她突然很想从床上站起来逃出房间,但是浑身上下似乎都僵硬了,连手指都无法移动一下。又过了一会儿,僵直的身体渐渐有了一点知觉,随后就如同掉入了冰窖,浑身冷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