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幕 落尽(第2/2页)

列缺捡起脚下一块朽木,飞身跳上溪边的千年树,在碗口粗的树干上屈身坐下。刀尖在朽木上划出不尽如人意的刻痕,他的心亦不在手中的工作上,幽深的目光时而落在不远处石桥对岸的公告栏上,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和看客。

被围在中间的传令官打开告示文书,朗声念着:“仁义医馆,灭门惨案。死者已矣,生者尤追。屠夫初九、妓女七七、秀才江某,智力不足,痴缠癫狂,害人性命。人命至重,不可复生,三覆奏毕,秋后处决。”完毕,又用浅俗的方言解释了一遍。

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百姓们争相庆幸此案了结。千年树下,祭坛里的青烟已经散去,木屑纷纷落进树边的水里随波远去。列缺紧紧攥着朽木,装得波澜不惊。他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孝陵卫无实权,死刑复核权属于刑部,对那三人的处决无可避免。这案子如一条不系之舟驶向深渊,他从后紧紧拽住缆绳,也不过是稍微延缓了出发。

传令官将白底黑字的文书贴在告示栏上,依稀可见左下方刑部尚书钱斌的鲜红印章。竟是前辈先妥协放弃了……列缺不甘地想,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放松手中的刀。在确定人头落地之前,他必须怀抱一线生机。眼下没时间妄自菲薄,判决书上写“秋后处决”,但那三人能不能活到秋后都是问题,保不准被人在牢里黑了,这类事向来见怪不怪。

这半个月来,列缺默默查探了许多事。

最先,他想到化身送菜的小贩潜入聂府打探。近来严世蕃居住在聂府别苑,聂府守卫森严,女婢仆人皆训练有素,一点口风也探不到。不过守菜园子的老伯嫌日子无聊,几杯酒下肚还是走漏了点消息。列缺那天在聂府巷子遇见的三夫人闺名聂瓶,乃聂贞亲妹妹、严世蕃宠妾。聂冰名义上是聂贞和聂瓶的族妹,实际是偏房妾室带进来的孩子,与聂家并无血缘关系,下嫁叶君行后偶尔回府,与本家关系更是若即若离。

聂瓶嚣张跋扈,但聂冰生性温婉,自幼体弱,八岁时曾大病一场,幸得一游方道士画了只鱼纹道符烧了冲水喝才救回性命。此后,本家仿照符文雕了只一模一样的玲珑鱼纹玉佩给她作护身符。

列缺在地上画下鱼纹,老伯红着眼一看,正是。

可以确定聂冰不简单,至少郊外鱼纹洞天和人血馒头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顺着这条似有若无的线索,列缺以治痨病为由独自排查城中的大小药铺,然而人血馒头仿佛一夜间从世上消失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遇到一个在街角摆摊的赤脚神医。神医称有这神药,约定第二日在后街小巷带钱交货,但到了第二日,神医却带了七八个流氓堵住列缺抢钱。列缺不敢打草惊蛇,只好佯装不懂武艺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临了,神医嘚瑟笑道:“仁义堂都完了,哪儿还有神药?!肺痨鬼早点死算了!”

一身伤痕至今都没痊愈,列缺倒不觉得疼痛,可迟迟抓不到聂家的马脚,镇定如他也不免渐渐心急起来。

不过在父亲列风看来,儿子这几日出奇的乖,一点也没乱走。因为列风也是列缺的监视对象之一。

一阵微风吹得树上的枝条簌簌作响,列缺抬头往自家院落望去,没看见父亲,却看见乾元和一个少年正沿着河边斜坡向自己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