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2/4页)

不,这不是你的想法,丹斯心想。但她还是说:“你不用谢我,这是我的工作。”

她发现露西的胳膊并没有交叉地抱在一起,而且她现在坐得很舒服,稍稍向后靠着,双肩放松,但又不是无力的下垂。她似乎会承认某些事情。

丹斯自己则保持沉默。露西说:“你是心理咨询师吗?”

“不,我只是一个警察。”

不过,在她的审讯过程中,经常会让嫌疑犯在供认罪行之后继续叙述自己的故事,包括其他一些道德沦丧的经历,令他们厌恶的父母、兄弟姐妹间的嫉妒,不忠的妻子和丈夫,愤怒、欢乐和希望。说出心里话,寻求建议。不,她不是心理咨询师,但她是警察、是母亲、是表意学专家,这三种角色都要求她擅于一项基本已被人遗忘的艺术——倾听。

“嗯,你很能跟人谈得来。我想,或许我需要你给我一些建议。”

“当然可以。”

“你当过兵吗?”

“没有,我丈夫当过。”

露西点点头。

“继续说吧。”丹斯鼓励道。

女兵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我将获得表彰,我对你说过的。但有一个问题。”她叙说了她在海外服役的更多细节,例如驾驶油料和供给运输车。

丹斯打开小冰柜,拿出两瓶标价六美元的毕雷矿泉水。她扬起一边的眉毛。

女兵点点头。“好的。”

她打开瓶子,递给女兵一瓶。给她手里放个东西,就能解放大脑,还能让她吐露真言。

“嗯,这个下士是我们部队的,他叫彼得。南达科他州的预备役军人,很有趣的小伙子。非常有趣。在老家他当过足球教练,还在建筑工地工作过。在我刚到那儿时,他给了我很多帮助。有一天,大约一个月以前,他和我要去清查受损的汽车。其中有一些已被运回胡德堡进行维修,有些我们可以自己修理,而有一些只是有少许碰擦。

“我留在办公室,他去了餐厅。我打算在下午一点去接他,然后我们一起去故障车停车场。我是开一辆悍马车去的,我几乎已经到餐厅门口了,看见彼得在那儿等我。就在这时,一枚IED爆炸了。IED指的是自制炸弹。”

丹斯当然知道这种炸弹。

“爆炸的时候,我离他大约三四十英尺远。彼得在向我挥手,然后突然一道亮光,一切就都变了。就好像你眨了一下眼睛,整个广场就变成了一片完全不同的地方。”她看着窗外,“餐厅的门面被炸飞了,棕榈树——它们也消失了。还有一些原本站在那里的士兵和几个平民百姓……一瞬间,他们都没了。”

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丹斯听得出这种口吻;她经常会从那些在犯罪过程中失去挚爱的目击者口中听到。这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对话,甚至比面对那些最没道德的杀手还难接受。

“彼得的尸体被炸得粉碎。只能这么描述了。”她顿了一下,“他全身鲜血,烧得发黑,全碎了……炸死人的场面我见过很多了。但这次实在太糟糕了。”她抿了一口水,然后像小孩抱娃娃一样紧紧地握住瓶子。

丹斯没有说什么表示同情的话——那是没用的。她点点头,示意露西继续说下去。露西深呼吸了一下。她的手指紧紧交织在一起。在丹斯的工作中,她知道这种姿势——这是很普通的表现——表明说话人试图压抑住因内疚、痛苦或羞愧而产生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压力。

“问题是……我迟到了。我当时在办公室里,抬头看钟的时候是十二点五十五,但我还剩半杯汽水没喝完。我本想把它倒了,然后去找彼得——五分钟就可以到餐厅——但我又想喝完汽水。我只想坐在那儿,喝完它。等我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晚了。如果我按时到的话,他就不会死了。我可以接上他,这样在炸弹爆炸时,我们应该已经驶出半英里了。”

“你受伤了吗?”

“有一点。”她拉起袖子,前臂上有一处硬硬的伤疤。“这没什么。”她看着这块伤疤,然后喝了口水。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假设我只是迟到一分钟,至少他就会坐进汽车里了。他可能还能活下来。六十秒……这就是生死攸关的六十秒,一切就完全不同了。这都是因为一杯汽水。我只想喝完那杯该死的汽水。”她干燥的双唇挤出一丝悲伤的微笑。“回国后,有人冒了出来,还要杀了我。这人是谁?这家伙自称为钟表匠,在我的浴室里放了一只该死的钟。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思考着,短短的一分钟到底是怎么能决定生死的。现在这个变态狂竟然扔给我一只钟。”

这女人毕竟是个士兵,尽管她朋友的死是个悲剧,她还见过更多的悲剧。丹斯问:“还有呢?还有什么事情吗?”

露西微微一笑:“还有一个问题。我的任务到下个月就结束了,但因为彼得的事,我觉得很内疚,所以我告诉长官,我要延长兵役。”

丹斯点点头。

“这就是举行庆典的原因。这不只是表彰你光荣负伤。我们每天都会受伤。这是为了延长兵役的原因。军队现在很难招到新兵。他们要用延长兵役的士兵给新兵当宣传人物。好像在说,我们很喜欢打仗,所以我们想重返前线。就是这样。”

“但你有点犹豫,对吗?”

她点点头。“我快疯了。我睡不着觉,没心情和我丈夫做爱,什么也做不了……我很孤独,很害怕。我想念我的家人。但我也知道,我们在伊拉克正在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些对很多人都有好处的事情。我决定不了,真的决定不了。”

“如果你告诉他们,你改变主意了,那会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他们可能会非常生气。但不会被告上军事法庭的。这更多的是我个人的问题。我会让大家失望。我这样做意味着临阵逃脱,这是我一生中从没做过的事情。我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丹斯想了一会儿,抿了口水。“我没法告诉你该怎么做,但我可以这样说:我的工作是找出真相。我接触到的大多数人都是歹人——就是那些犯罪分子。他们知道真相,却用撒谎来企图掩盖事实。但我也碰到很多自己骗自己的人。通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但是无论你欺骗警察、母亲、丈夫、朋友或你本人,症状都是一样的。你会感到压力、生气以及沮丧。谎言会让人变得丑陋,而真相却正好相反……当然,有时真相似乎是我们最不想得到的。但我也说不清,有多少次在嫌疑犯供认罪行之后,我看到他们脸上的这种表情,这种仿佛全然解脱的表情。太奇怪了。有时他们甚至还对我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