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这不是真的。’他说。

‘我已经五十多岁了,’舅舅说,‘我花了中间十五年的时间在裙服下面乱摸。我的经验是她们中很少有人对爱情或性感兴趣。她们就是要结婚。’

‘我还是不相信。’他说。

‘没关系,’舅舅说,‘别相信。即使到了你五十多岁的时候,还是不要相信。’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也许是同时看见路喀斯——那歪戴的帽子那歪斜的金牙签的纤细而强烈的闪光他说,‘你认为在整个那段时间里这牙签在什么地方?我从来没看见。那天下午他肯定是带着的,星期六那天他不光穿那套黑衣服,甚至还带着手枪?他肯定不会在离开家的时候不带这牙签的。’

‘难道我没告诉你?’舅舅说,‘汉普敦先生走进斯基普沃思先生的家,斯基普沃思先生用手铐把路喀斯铐在床柱上,路喀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牙签交给汉普敦叫他保留到他去取的时候。’

‘哦,’他说,‘他要上这儿来。’

‘是的,’舅舅说,‘来得意一番。噢,’他很快说,‘他是个绅士;他不会当面来提醒我我错了;他只是来问我他请我做律师他欠了我多少钱。’

于是他坐回到冷水器边上的椅子舅舅又一次坐到桌子后面他们听见楼梯上传来的长长的嗵嗵声和吱吱嘎嘎的响声后来是路喀斯连续不断但不慌不忙的脚步声接着路喀斯走了进来这一次没打领带甚至都没戴领子除了有颗扣子但在黑西装里穿了件老式的不是污迹斑斑而是有点脏的白背心还挂着陈旧的金表链——还是四年前那个早晨他浑身是水从冰凉的小溪里爬上来第一次看见的那张脸,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在这脸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连岁月的变化都没有——他走进门时正在把牙签放进西装背心的一个上面的口袋,随口说:

‘先生—们,’然后对他说,‘年轻人——’彬彬有礼而难以对付,并非平淡而没有个性:简直有点兴高采烈,边说边摘下那歪戴的趾高气扬的帽子:‘你最近没有再掉进小河里,对吗?’

‘对,’他说,‘我正等着你往你的河里再放些冰呢。’

‘欢迎你往里掉,你用不着等霜冻。’路喀斯说。

‘坐吧,路喀斯。’舅舅说。可他早已经打算坐下了,坐在门边上同一把除了哈伯瑟姆小姐以外没人肯坐的硬背椅子,两手有点叉腰仿佛在摆姿势等拍照,帽子的顶部向上横放在小胳臂上,还是看着他们两人,又说一遍:

‘先生—们。’

‘你上这里来不是让我告诉你你该干什么可我就是要告诉你。’舅舅说。

路喀斯很快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看着舅舅。‘我不能说我来是要你告诉我该干什么。’接着他高高兴兴地说,‘可我总是准备听取好建议的。’

‘去看看哈伯瑟姆小姐。’舅舅说。

路喀斯看看舅舅。这一次他眨了两下眼睛。‘我可不是个好串门的人。’他说。

‘你也不是个好上吊的人,’舅舅说,‘但你用不着我来告诉你你差一点就给吊死了。’

‘对,’路喀斯说,‘我想我用不着。你要我跟她说什么?’

‘你不会说的,’舅舅说,‘你不知道怎么说谢谢。我把这件事已经安排好了。给她带点花去。’

‘花?’路喀斯说,‘莫莉去世以后我就没花可谈了。’

‘还有一点,’舅舅说,‘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我妹妹会准备好一束花。契克开我的车送你去取花再把你送到哈伯瑟姆小姐家的大门口。’

‘用不着,’路喀斯说,‘我拿到花以后可以走着去。’

‘那你还可以把花也扔了,’舅舅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做这件事[221]但我想你跟契克坐在汽车里是没法做另外那件事的。’

‘好吧,’路喀斯说,‘要是别的事情都不能使你满意的话——’(他回到镇子总算在三条街区以外找到了停车的地方又登上楼梯舅舅正划了根火柴,一边把火凑到烟斗上一边穿过烟雾带着烟雾进入烟雾说:‘你和布克·托·华盛顿[222],不,错了,你、哈伯瑟姆小姐、艾勒克·山德、汉普敦县治安官和布克·托·华盛顿因为华盛顿只做别人希望他做的事情因此没有什么理由说明他为什么居然会那么做而你们做了非但没人要你们做的事情而且如果他们及时知道的话整个杰弗生镇和约克纳帕塔法县会积极一致地站起来阻止你们即便再过一年有些人还是会带着反对和反感的心情想起来(在他们想起来的时候如果他们想起来的话)不是想到你们是盗尸体的人也不是想到你们公然蔑视你们的肤色因为他们对每一点都会宽容的而是你们侵犯了一个白人的坟墓去拯救一个黑鬼因此你有一切理由应该那么做。只是不要停止。’而他说:

‘你总不至于认为因为正好是个星期六的下午有人就躲在哈伯瑟姆小姐的茉莉花丛的后面拿着手枪瞄准着她等路喀斯走上前门的台阶。何况路喀斯今天没有带手枪何况克劳福德·高里——’舅舅:

‘为什么不会呢,那边卡里多尼亚教堂地下埋的是克劳福德·高里上星期六有那么短短的一两秒钟的时间里路喀斯几乎把他的肤色带进千万种比他聪明的人会避免的处境,比他肤色浅一点的人在那个叫路喀斯·布香的人上星期六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差一点也进入了他的卡里多尼亚教堂的地底下以后是会逃避一万次的处境,因为上星期天夜里本来会阻止你艾勒克·山德和哈伯瑟姆小姐的那个约克纳帕塔法县其实是对的,路喀斯的生命、呼吸、吃饭、睡觉并不重要就像你我的生命一样不重要但他的在和平与安全中生活的不容怀疑的权利却很重要,事实上这个地球要是少了许多各种肤色的布香、史蒂文斯和莫里逊倒会舒服得多要是有什么并不痛苦的办法可以消除的话就好了不是消除那碍手碍脚的占去很多地方的尸体因为这是可以做到的而是消除那做不到的记忆——那无法驱除的永恒的记忆知道自己曾经生存过,一万年以后在对不公正和痛苦的一万次回忆中这种记忆仍然存在,我们实在太多了,不是因为我们占去太多的地方而是因为我们为了我们称之为自己的缘故愿意把自由以随便什么不值钱的价钱全部卖光,其实那是宪法规定的法令性的执照使人人都能无视悲伤与代价追求他个人认为应该有的幸福与满足[223]甚至到了因为我们不喜欢某个人的肤色或鼻子就把他钉上十字架的地步,这一切可以有办法对付,只要有少数几个人相信人的生命是有价值的因为生命有权利继续呼吸不管他的肺吐出什么样的肤色或什么样的鼻子吸进了空气,愿意不惜任何代价保卫这个权利,这要不了多少人比如上星期六夜里三个就够了甚至一个也足够要是有足够的人愿意感到悲哀与羞耻那路喀斯就不必再冒那事先没有警告就需要有人救他的危险。’于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