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第2/5页)

“你讲得一点儿也没错,”萨姆咕哝道,“抱歉,我没有还嘴的余地。你的身材可好得像把小提琴。”

他又妒忌又羡慕地看看他的伙伴。雷恩又高又瘦,而且看起来精力充沛的样子。除了长及颈项的一头银发,他看起来像四十岁,而非六十。他极端古典的五官非常年轻,脸上毫无皱纹。灰绿色的眼眸慧黠深沉,没有一丝老态。敞开的白色衬衫的领子里,喉头坚韧结实,呈日晒后的棕色。他脸上的表情,既能稳若泰山,又能随机应变,那是成熟、强健的男人的脸。还有他的声音,具权威性,又易引起共鸣,必要时还能化成利剑——那声音在无数观众的耳朵里听来,简直性感无比。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出众的人物。

“你有事,”哲瑞·雷恩先生眼睛一闪,断言道,“你从城里长途跋涉而来并非无故,这个推论很简单,因为你整个冬天都把我忘了——事实上,自从朗斯特里特事件(4)以后,你就没来过。你那闲不住的脑袋里在打什么主意?”他那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巡官的嘴唇。这位演员先生的耳朵完全听不见,就是因为这个晚年的变故,他才不得已从剧院退休。以对新事物惊人的应变能力,他很快就自学了读唇术,而他读唇的能力之好,多数与他接触过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有耳聋的缺陷。

萨姆面有愧色。“不要这样说嘛,不要这样说嘛,雷恩先生……事实上,纽约是发生了一点事,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您有兴趣试试。”

“一件罪案,”老演员沉思着说,“不会是哈特家的事件吧?”

巡官眼睛一亮。“这么说您读到报上的报道了!对,就是那一家子疯哈特。有人企图毒死老太太第一次结婚生的女儿——路易莎·坎皮恩。”

“就是那个又聋又哑又瞎的女人。”雷恩表情严肃,“我对她特别感兴趣,巡官,那是显现人类有能力超越身体残障的出色范例……显然你们还没破案。”

“对。”巡官恼怒地说,从地上使劲儿抓起一把草,周围的美景似乎在瞬间丧失了情趣,“完全没有进展,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雷恩专注地看着他。“报上的报道我都读了,”他说,“也许有些细节受到歪曲,或者有所遗漏。无论如何,我是知道一些这一家的事情,蛋奶酒被下毒,小孩子馋嘴差点儿酿成悲剧——所有表面上的事实。”他一跃站起来,“吃过中饭了吗,巡官?”

萨姆抓抓刮得光溜溜的发青的下巴。“呃……我不是很饿……”

“什么话!”雷恩一把抓住萨姆健壮的手臂往上一提。巡官大为惊讶,他竟已被半拉离地面,“来吧,别扭扭捏捏的。我们先吃点儿东西,然后来杯冰啤酒,再讨论你的问题。你喜欢啤酒,没错吧?”

萨姆挣扎着起身,一副饥渴的模样。“我不能说我喜欢,可我也不愿说我不喜欢……”

“我就知道。你们都是这样,半推半就。也许可以说服我的小总管福斯塔夫,给我们来一两滴,譬如说,马爹利三星白兰地——”

“不!”巡官兴致勃勃地说,“我的天,你真是知人肺腑,雷恩先生!”

哲瑞·雷恩先生信步走向沿途种满鲜花的通道,心中暗笑他的客人兴奋得眼珠都快蹦出来了。他们穿过环绕着古堡周围村落的树林。那些低垂的红屋檐和鹅卵石街道,那些窄街小巷,还有尖塔和山形屋顶,处处都迷人极了,巡官看得目眩神摇,直到看见几个身穿二十世纪衣着的男女,才觉得心神安定了一点儿。虽然已经数次造访哈姆雷特山庄,这却是他第一次进到院子里。

他们在一座有直棂窗户、门外招牌摇晃着的低矮棕色建筑前止步。

“你可听说过美人鱼酒馆,就是莎士比亚、本·琼森(5)、拉里(6)、弗朗西斯·鲍蒙特(7)和其他人聚会的场所?”

“好像听说过,”巡官不确定地说,“在伦敦,以前男孩子们闲逛、聚会的地方。”

“正是,在齐普赛的布来德——靠近弗莱德街。这世界上所有古典雅趣的名字,你在那里几乎都可以搜集到。这——”哲瑞·雷恩先生弯身作揖,接着说道,“就是那家不朽的酒馆的忠实复制品。巡官,我们进去吧。”

萨姆巡官展颜一笑。镶着木梁天花板的房间里烟雾弥漫,人声喧哗,而且充满浓郁的优质啤酒的香气。他赞许地点头。“如果三四百年前那些家伙去的就是这种地方,雷恩先生,那我也举手赞成。嗯!”

一个红光满面、圆腹滚滚、啤酒桶似的腰部高高地绑着一条洁白无瑕的围裙的小矮子,急忙上前来招呼他们。

“你记得福斯塔夫(8)吧,我那天下无双的福斯塔夫?”雷恩问道,拍拍小老头儿光秃秃的脑袋。

“当然记得!”

福斯塔夫——福斯塔夫!——微笑着鞠躬。“大杯啤酒吗,雷恩先生?”

“对,也给萨姆巡官来一杯,还要一瓶白兰地,还有,来些好吃的。随我来吧,巡官。”

他领头穿过拥挤的房间,向嘈杂的客人们这边颔首那边微笑。他们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在一条教会坐席似的长凳上坐下。担任酒馆老板再尽职不过的福斯塔夫,不但监督准备了一顿可口的午餐,还亲自端上桌来。巡官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随即把他的丑鼻头埋进啤酒泡沫里喝起来。

“现在,巡官,”等萨姆吃下最后一口菜,并倒尽瓶底最后一滴白兰地以后,老演员说,“告诉我你的问题。”

“困难就在这里,”巡官怨怒地说,“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您的。如果您看报的话,知道的其实就和我差不多。您看过报上关于几个月前老太太的丈夫自杀的消息吗?”

“是的,报纸上免不了都是约克·哈特背叛亲族的报道。告诉我,你抵达现场时发生了什么事?”

“好吧,”萨姆靠在坐席的核桃木高椅背上,“我第一件事,就是调查番木鳖碱被掺入蛋奶酒的准确时间。厨娘兼管家阿巴克尔太太大约两点二十五分把玻璃杯放在餐厅的桌上,依我的推算,五至十分钟以后,哈特太太和那个又聋又哑又瞎的女儿进来,发现小坏蛋杰奇正灌下一大口他姑姑的饮料,到此为止看不出什么。”

“是没什么,”雷恩说,“依我所知,你对记者们指出,就周围的情况看起来,任何人都有机会在那饮料里下毒。你有没有问过小孩,他是在什么时候进入餐厅的?”

“当然问过,可是您知道小孩就是小孩,能拿他怎么办?他说他是刚好在他祖母和路易莎姑姑见到他之前进去的。我们一直没查出来,谁可能在小孩之前溜进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