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

路易莎的卧室

六月五日,星期日,中午十二点五十分

“你真的认为——”等巡官派人把恍如置身梦境的康拉德·哈特送回他的卧室看守,检察官疑惑地开口问道。

“我现在要停止思考,”萨姆突然说,“开始行动。眼前这双鞋子——罪证确凿,我敢说!”

“啊——巡官,”哲瑞·雷恩先生说,走上前来从萨姆手中把肮脏的白色帆布鞋拿过来,“借看一下。”他细看鞋子,鞋跟已经磨平,又旧又破,左边那只的鞋底有一个小洞,“这只鞋和地毯上的左脚印吻合吗?”

“当然,”巡官咧嘴一笑,“莫舍告诉我在哈特的衣橱里找到这双鞋时,我就叫他们核对脚印了。”

“可是,你当然……”雷恩说,“不会打算只查到这里为止吧?”

“您是什么意思?”萨姆质问。

“呃,巡官,”雷恩回答道,若有所思地打量右边那只鞋,“我想你可能需要把这一只送去分析。”

“分析?”

“瞧这里。”雷恩把右鞋举高。鞋尖处有几点污渍,看起来像某种液体。

“嗯,”巡官喃喃地说,“您认为……”

雷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就这件事而言,巡官,我没什么认为的——我也一样,建议采取行动。如果我是你,会马上把这只鞋送给席林医生化验污渍,这可能是和注射器里的相同的液体,如果是这样……”他耸耸肩,“就证实下毒的人的确穿了这双鞋,这么一来,恐怕对哈特先生很不利。”

雷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萨姆两眼盯着他,但他的表情很严肃。

“雷恩先生说得对。”布鲁诺说。

巡官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鞋从雷恩手上拿回来,走到门边,打手势招来一名刑警。

“普龙托,交给席林。”

刑警点点头,取走了鞋子。

恰好这时,史密斯小姐肥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路易莎觉得好多了,巡官,”她刺耳的声音说,“梅里亚姆医生说你们可以见她,她有话要告诉你们。”

在去楼上路易莎·坎皮恩卧室的路上,布鲁诺检察官喃喃地念着:“她能有什么话告诉我们?”

巡官咕哝道:“我猜大概是些奇奇怪怪的看法,毕竟,她是个蹩脚的证人。什么案子!一件有活生生的证人的谋杀案,老天,偏偏她是个聋子、哑巴兼瞎子。她能提供证词?那作用还不跟她昨天晚上也死了没什么两样。”

“我可不这么确定,巡官。”雷恩低声说,同时疾步上楼,“坎皮恩小姐并不是全然无用,人有五种感官,你知道。”

“没错,但是……”萨姆的嘴唇无声地嚅动,雷恩瞧出了他在暗念什么,不免觉得好笑。原来他在清点五种感官有哪些,可是一时还算不清楚。

检察官若有所思地说:“当然,有可能是有用的信息,如果她能进一步证实是康拉德这个家伙……毕竟,案发前后那段时间她应该是醒着的——地上的粉末上有她赤脚的脚印,这一点足以证明。甚至从她昏倒的地点和凶手脚印面对的方向来看,极有可能她还摸到——”

“了不起的观点,布鲁诺先生。”雷恩冷静地说。

走廊对面与楼梯口相对的房门此时是打开的,三位男士走了进去。

虽然地毯上仍残留着白色的脚印,被单也还乱糟糟地堆在床上,可是尸体被移走了,房间给人的观感很不一样。里面的气氛比较轻松,阳光射进来,微尘在其中飞舞。路易莎·坎皮恩坐在她的床旁边的摇椅上,脸上如往常一样空无表情,然而,她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昂着头——仿佛在尽力拉长没有知觉的耳朵,想聆听什么。她以沉缓的韵律摇动着摇椅。梅里亚姆医生也在,他双手握在背后,站在窗边望着下面的花园。史密斯小姐以一副整装待命的姿态站在另一扇窗户旁。而在路易莎摇椅上方俯着身子、轻拍着她的脸颊的,是住在隔壁的特里维特船长,他长满胡须的红脸膛上满是关怀。

三位男士一踏入房门,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除了路易莎,不过她在特里维特船长皱巴巴的手停止抚拍她的脸颊的瞬间,也停止了晃动摇椅。她直觉版地突然把头转向门口,大大的盲眼依旧木然,但是清晰、可人的五官闪过一种神采,甚至可以说是急切的表情,手指开始比画起来。

“嗨,船长,”巡官说,“抱歉又在这种场合和你见面。嗯,特里维特船长,这两位是布鲁诺检察官和雷恩先生。”

“幸会。”船长说,声音粗哑,有如海洋般深沉,“这是我所遇过的最恐怖的一件事——我刚刚听到消息,过来看看是不是——是不是——路易莎是不是平安无事。”

“当然,她平安无事,”萨姆真诚地说,“她实在是个勇敢的小女子。”他拍拍她的脸颊,她像昆虫似的迅速往后缩,手指慌乱地比画。

谁,谁。

史密斯小姐叹了口气,弯腰在路易莎腿上的点字板上开始拼字。“警察。”

路易莎缓缓点头,柔软的身体变得僵直,眼睛下方的纹路加深了,手指又动了起来。

我有一些可能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

“她看起来蛮认真。”萨姆喃喃地说,把点字板上的字母方块排出下列词句,“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告诉我们一切,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

路易莎·坎皮恩的指尖迅速扫过金属圆点,并再度点头,唇角露出一丝令人错愕的阴森表情。她抬起手来开始叙述。

路易莎借助史密斯小姐的帮助述说的故事如下:她和哈特太太于前一晚十点半回到卧室。路易莎换好衣服,她母亲把她送上床,这时是差十五分十一点——她知道确切的时间,是因为她曾经用手语问她母亲几点。当时路易莎头靠在枕头上,膝盖翘得高高的,点字板摆在她的膝盖上。哈特太太告诉她,她要去洗澡。路易莎估计,其后大约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她没有和母亲沟通。然后哈特太太从浴室出来——她假定——又开始用点字板和她聊天。虽然聊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母女俩讨论路易莎的夏季新衣——她心里却感到不安。

此时,哲瑞·雷恩先生有礼貌地打断路易莎的叙述,在点字板上拼出下列问题:“你为什么觉得不安?”

她哀伤、困惑地摇头,手指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雷恩轻按她的手臂作为回答。

在母女俩闲谈夏季服装的同时,哈特太太抹着爽身粉——她浴后的习惯——路易莎知道,是因为她闻到了爽身粉的味道。她和她母亲共用的那盒爽身粉,随时都摆在两张单人床中间的床头柜上。就在这个时候,史密斯小姐进来了——她知道,是因为她感觉到了史密斯小姐触摸她的眉毛,而且史密斯小姐问她还要不要吃水果,她用手势说“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