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2/3页)

而塞西莉,在那个年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家人去打仗。她回到家里,从未有过的沉重感浮上心头。她虽然百般不愿,万般不想,但还是忍不住问自己:他们中的谁会一去不复返呢?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能再回来。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一年后,她丈夫的首级被戴上侮辱性的纸王冠钉在约克郡的米克盖特门上,她哥哥和她儿子的头则被钉在另外两扇城门上。

好了,这里可能是虚构的,但却让人对理查能够有更加明晰的认识。金发家族中的棕发男孩。那个“看起来像个客人”的孩子。那个“丑小鸭”。

他暂时跳开了塞西莉·内维尔那部分的描述,开始在书里寻找她的儿子理查。但佩恩·埃利斯小姐对理查似乎没有太多兴趣。他不过是家中的老幺,这个跟在其他哥哥姐姐身后的小不点生来就为了待在家里设法讨母亲欢心。爱德华则在外面出尽风头。爱德华和萨利斯·伯里的儿子,也就是他堂兄沃里克一起打赢了陶顿战役,兰开斯特的凶残暴虐令人记忆犹新,他父亲的首级还钉在米克盖特门上,由此可以证明,他是一个很有度量的人。四分之一的陶顿人都这么说。爱德华在威斯敏斯特(5)教堂加冕登基,成为英格兰国王(两个流亡在乌特勒支的少年也分别被尊封为克拉伦斯公爵(6)和格洛斯特公爵)。在福瑟陵格的教堂里,他为父亲和哥哥爱德蒙举行了非常隆重的葬礼。尽管理查当时年仅十三岁,但是他护卫送葬队伍,顶着七月的灼灼烈日,从约克郡整整走了五天才抵达北安普敦郡。也正是在六年前左右,他站在贝纳德城堡的台阶上,目送他们策马奔腾而去。

爱德华成为国王后,过了很长时间,佩恩·埃利斯小姐才让理查回到故事中去。他当时与内维尔家族的表亲们一起在约克郡的米德尔赫姆接受教育。

当理查骑马离开阳光灿烂、风儿飘扬的温斯利代尔,回到城堡主楼的阴影下时,他总觉得那里弥漫着某种令人局促不安的气氛。城堡的警卫正兴致勃勃地大声交谈,一见到他的出现,立马变得窘迫起来。他骑着马进城时,不仅他们突然沉默下来,就连广场上的其他人也都归于寂静,而要搁在平时,这个时间往往是最热闹的。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按照习惯,饥肠辘辘的米德尔赫姆居民会结束各种各样的工作并往家赶去,正如他也是如此,结束闲逛回家吃饭。这样的沉寂,这样的遗弃,有些不同寻常。他牵着马走进马厩,但那里没人接待他。当理查解下马鞍时,发现隔壁饲栏有一匹筋疲力尽的栗色马。这匹马不属于米德尔赫姆,它疲乏到极点,以至于不吃不喝,只是将头沮丧无力地垂在双膝之间。

理查上上下下将自己的马擦拭了一遍,在它身上盖上一条毯子,然后给它准备了一些干草和新鲜的水,这才离开马厩。那匹筋疲力尽的马和这离奇的静默,让他感到迷惑不解。当他在大门口停下来时,大厅那头传来什么声音,他心里琢磨上楼回自己的住所前,要不要先去那边看看情况。正犹豫之际,楼梯那边传来声音:“嘘!”

他抬起头来,只见表妹安妮(7)从楼梯的扶栏那边探出头来。她金黄色的头发扎成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像系着铃铛的绳索垂了下来。

“理查!”她几乎用耳语的声音低声说,“你听说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听说了什么?”当他走到近前时,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拖着他朝顶楼的教室走去。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同时身子朝后倾了倾,对她急急火火的样子表示抗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在这儿不能说?难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她将他往教室里一推,然后把门关上。

“是爱德华!”

“爱德华?他生病了?”

“没有!是丑闻!”

“哦,”理查松了一口气。爱德华身上的丑闻从来就没断过,“怎么了?他有了新的情妇?”

“比这还要糟糕!哦,糟糕得多。他结婚了。”

“结婚?”理查说,他根本不相信,所以语气很平静,“他不会结婚的。”

“但他的确结婚了。这个消息一个小时前刚刚从伦敦传过来。”

“他不可能结婚,”理查坚持说,“国王结婚那是大事,事关契约和协议的问题,甚至事关整个议会,我想。你怎么会认为他结婚了?”

“我没这么认为,”安妮说。她说了半天,他却如此淡定,这让她有些不耐烦了:“全家人都很气愤,正在大厅里议论这事呢。”

“安妮!难道你在门口偷听了?”

“哦,别搞得那么正经。不管怎么说,我又不是刻意去听的,这事你在河对面都能听得见。他娶的是格雷夫人(8)!”

“谁是格雷夫人?格鲁比的格雷夫人?”

“是的。”

“但不可能吧。她有两个孩子,而且年龄很大了。”

“她比爱德华大五岁,可是长得相当漂亮——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已经结婚五个月了。他们在北安普敦郡秘密结的婚。”

“我还以为他会娶法兰西国王的妹妹呢。”

“我父亲,”安妮意味深长地说,“也这么以为呢。”

“是的,确实是。这样的话,他的处境就尴尬了,不是吗?娶法国公主这事谈了那么久了。”

“据伦敦来的信差说,父亲听完消息火冒三丈。因为这样显得他成了傻子了。她好像有一大家子亲戚(9),而他恨透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爱德华怕是着魔了。”理查把爱德华当作英雄来膜拜,认为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对的。如今他变得如此荒唐,荒唐到不可理喻,不可饶恕,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着魔了。

“我母亲一定会非常伤心。”他说。理查想起父亲和爱德蒙被杀,以及兰开斯特大军兵临伦敦城下时,他母亲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她没有哭泣,也没有把自己封闭起来,自怜自哀。她安排他和乔治去荷兰的乌特勒支,就像让他们去学校念书一样。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但她平静下来,也没有流泪,而是忙着为他们准备冬天横渡英吉利海峡所需的温暖衣物。

然而,这样一个更大的打击,她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了呢?这毁灭性的荒唐之举。荒唐到令人震惊。

“是的,”安妮柔声说,“可怜的塞西莉姑妈。爱德华这样去伤害每个人,真是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不过爱德华仍然是“完美无缺”的。如果他犯了什么错误,那是因为他生病了、着魔了或者中蛊了。理查仍然对爱德华满怀忠诚,全心全意地效忠他、爱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