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徐雅雯进了寝殿, 就见皇帝与恪王看着躺在床上的懿贵太妃沉默着,她悄然上前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并未回头, 目光依旧定在懿贵太妃那五官扭曲的面孔上, 只觉她现在这副模样比以前顺眼多了。

每每见着这位, 徐雅雯心情总是很难言,起身后又朝着夫君弯膝:“王爷,”一声凝噎, 眼眶已红, 不知是心疼瘫了的懿贵太妃, 还是心疼恪王, 亦或是她自身。

恪王闭目,大厥之症是不治之疾, 母妃撑不了多久。之后呢,他与皇帝?

微颔首, 眼神越过站在前的二位,落在床上。徐雅雯面有悲戚,昔日雍容华贵的懿贵太妃,皇帝生母,现如一截枯枝一样瘫在床上,再无一丝尊荣,慢慢地腐烂等着死。

犹记得她才嫁予恪王时, 懿贵太妃很不喜她。她觉徐家女容貌太盛, 会勾得恪王沉迷于女.色,不等他们新婚满月,宫里就赐下六女侍。天家贵子, 长于深宫内廷,若不是天性使然,怎会败给温香软玉?

这么多年,她小心捧着宫里的这位,如今终于到头了,再也不用曲意逢迎。徐雅雯也辨不清她这心里是高兴居多,还是仓惶占主。

一股异味自床上散开来,未等皇帝出声,已有宫女上前。尿骚混着那……那臭味闯入鼻中,徐雅雯想掩面逃离寝殿,但皇帝和恪王均未动作,她也不敢。

宫女放下床帐,矗立许久不动的皇帝终于移步了,走在前出了寝殿。跟在后的恪王到寝殿门口时,脚下一顿,回首看向床榻,眼底晦暗不明。

那味儿还在,徐雅雯不想开口,胸腹之中已开始翻涌,酸水不断渗出,她想吐。

出了寝殿,皇帝就见皇后正等着,知道她是因为朱氏女的话有所顾忌,也不怪罪。再者他也不想她在慈安宫多留,走上前去。

“皇上,”李安好屈膝行礼:“太妃好点了没?”

皇帝摇首,大厥之症虽属绝症,但只要病者心绪平静,好好配合调养,宫人照顾得当,其实可以活很久。但……但依照接下来的事态,他直觉他与那人之间的恩与怨很快就结了。

李安好放在腰侧的手微微动了动,看着皇帝清冷的眉眼,知道恪王一会就出来,稍有迟疑后还是伸手去握住其垂在身侧的右手,靠近点点,柔声安抚:“臣妾在这好好守着,让宫人仔细照看太妃,您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好好用膳了……”

听到皇后的话,一脚跨出寝殿的恪王,眼神微动。

“臣妾已着小厨房备了膳,您多少进一些,”李安好还在劝说:“不为旁的,就为太妃和天下的百姓,您也要好好地顾着自己。”

背对着恪王的皇帝两眼盯着他媳妇,昨晚上他在干正殿是没用膳,但后来回了坤宁宫,汤喝了一盅,又进了半碗紫玉香米饭。晨起,吃了水晶虾饺和鱼片粥,依着皇后的铺排,他该克扣着嘴了。

娶妻如此,是他之幸。他昨夜没合眼,就在想恪王之后的行事。结合种种,唯杀了他,胜算最大。

“叫皇后担心了。”

李安好勉力扯起唇角做微笑,双手紧抓皇帝的手,凝视着他,泪渐渐填满眼眶,其中尽是心疼。

站在恪王后的徐雅雯望着杵在殿中央的那对夫妻,亦伸手握住恪王的臂膀,不成想都到了这般境地,皇帝竟还对懿贵太妃存在情。情之一字,最是能乱人心智。

见皇后眼泪珠子快滚出眼眶了,皇帝抬手帮她拭去,后抬腿越过:“朕前朝还有事。”

“皇上,”李安好追出两步:“皇上,”看着他透着孤寂的背影,眼泪终是淌下,紧抿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臣告退。”

皇帝走了,恪王也未做停留,恪王妃自是随夫离开。李安好沉浸在伤情里,直至看不到他们人影了,轻眨眼睛瞬间恢复如常。

“娘娘,”候在一旁的九娘递上干净的帕子。

接过帕子擦去脸上的泪,李安好敛下眼睫。纵然懿贵太妃作孽颇多,但其是皇帝生母属无法改变的事实。天家秘辛多不可对人言,外头看的都是表面。懿贵太妃大病,若皇帝太过冷淡,实为不妥。

至于为何要在恪王夫妇面前演刚那出,其实道理很简单。情是软肋,可蒙人心智。皇帝要逼恪王反,恪王势弱总不会硬着来。

设身处地地想,若她是恪王,只剩造反一条路,会如何制胜?皇帝盛年初启,朝政清明,施政仁和,深得民心。但唯一点不足,膝下子嗣单薄。

因生母懿贵太妃病逝,皇帝悲伤至极猝死……两个什么都不懂的稚童择其一拱上帝位,皇帝胞兄携皇帝托孤旨意摄政。

李安好又思,恪王会如何让皇帝“自然”垂死,写下托孤旨意?生母失去,兄弟独处抒恋.母之情,相拥痛哭……有点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主子,”小雀儿飞奔进后殿:“今日早朝,奉安国公当朝说明在靖文十一年,太后就被其父自族谱中除名。慈宁宫得了消息,太后下懿旨召奉安国公进宫。”

“什么?”李安好惊讶了,她就说早朝怎么没闹起来,原是还有这出。

惊讶之后细想,靖文十一年,先帝皇六子从后云潭假山上摔了下来,当时就没了命。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小雀儿接着说:“慈宁宫的首领太监鲁宁去了内务府,太后动了大怒,将殿里的花瓶碗盏全部砸了。”

李安好调头看了眼寝殿,回过头来道:“咱们去慈宁宫。”

懿旨到奉安国公府,奉安国公陈弦似早料到会有这出,什么话也没说跟着传旨的宫人走了。

待嫁的陈元若目送着父亲,满心担忧。太后身份摆在那里,她是真怕父亲这趟回不来,待看不见人影了,匆匆回自己的若云坞,叫来檀儿:“你去外院找小影子,让他跑一趟镇国公府。”

“姑娘别急,奴婢知道这会小影子在哪。”

太后懿旨一宣,全京城都在猜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使得奉安老国公将深受靖文皇帝敬重的皇后除族?一时间病重的懿贵太妃就往后排了,除了承恩侯府还惦记着,没几家在意。

荣亲王府前院紫英堂,坐在书案后的荣亲王,短短时日鬓边生了灰发,一双虎目没了过去的锐气,令其看上起平和了不少。

幕僚盛凡知道这难以抉择,可食君之禄忠君事,有些话虽犯上但他还是想说:“既然王爷无胜算,那凡某只问两事。一、王爷可行过大逆不可恕之事?”

荣亲王麻木地摇首,无力地说道:“没有,皇兄是父皇一手教出来的,他登基时兵权在握,吾等怎敢犯?”他唯一错估的就是皇七子——凌庸墨。凌庸墨深谙制衡之术,事到如今,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