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费玛迷失在森林里(第3/5页)

“听着,爸爸。仔细地听着。首先,说说阿拉伯人。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上千次了,他们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圣人。你难道就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在可食和不可食的问题上,也不在地狱和天堂的问题上。这只不过是个全人类共同的问题——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

巴鲁赫立即表示同意。

“毋庸置疑,”他用诵读《塔木德》[13]的那种不温不火的声音说道,“没人会否认这个阿拉伯人也是上帝按自己的样子造出来的。除了阿拉伯人他们自己,费姆奇卡,让人们感到遗憾的是,他们的表现并不像上帝按自己的样子造出来的人的表现。”

费玛顿时忘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和父亲进行政治辩论的神圣誓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那里动情地对父亲解释说,我们绝不能像一个喝得烂醉的乌克兰马车夫,当他的马不再驯服地为他拉车时,就抽打自己的马,直到把畜生给打死了。占领地上的阿拉伯人难道是我们的役马吗?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他们会一直为我们劈柴、汲水,直到永远永远,阿门?你以为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子子孙孙地扮演我们家奴的角色?他们难道不也是人吗?如今,每一个赞比亚和冈比亚都独立了,所以,为什么占领地上的阿拉伯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也还要在那里默默地擦洗我们的茅房、打扫我们的街道、刷洗我们餐馆里的盘子、擦拭我们老人病房里老年人的屁眼,之后还要说‘谢谢您’?如果那些最为卑贱的乌克兰反犹主义分子为我们犹太人规划了这样的一个未来,你会作何感想?”

“家奴”这个词,要么也许是“那些最为卑贱的乌克兰反犹主义分子”让老人想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事实上就发生在乌克兰的一个小镇上。和平常一样,讲述完了之后他总要拖泥带水地附上一长串解释和道德寓意。

最后,费玛绝望地放弃了,他喊了起来,他压根儿就不需要什么装修的工匠,巴鲁赫你他妈的不要老是干涉他的私人生活,不要给他补贴,不要给他的墙壁抹灰泥,不要给他介绍配偶。“你可能忘记了,爸,可我今年碰巧已经五十四岁了!”

费玛喊完之后,老人平和地说道:

“很好,亲爱的。很好。看来我过去的想法是错了。我犯罪了,我犯错误了,我离开道路了。既然这样,我还将尽力为你找一个手艺高超的犹太装修工。一个没有任何利用殖民地劳动力污点的人。假如这样的完人在我们国家还存在的话。”

“说到点子上去了。”费玛得意地欢呼起来,“在我们这样一个悲惨的国度,你在任何一个地方也找不着一个犹太建筑师,或者是男性护士,或者是园丁。这就是你们占领地对复国梦所干的好事!阿拉伯人在为我们建设国土,而我们却坐在那里,大吃特吃利维坦和野牛。然后,我们就出去杀他们,还杀他们的孩子,只因为他们心存抱怨,不为弥赛亚到来之前上帝选民所享受的源源不断的特权觉得幸福和感激。”

“弥赛亚,”巴鲁赫忧伤地说,“说不定他已经在我们中间了。有些人就是这么说的。也许只是因为有一些像你这样的优秀人物他才没让我们大家知道。我这儿有个故事,说的是斯特里斯克的尤里先生,那个神圣的撒拉弗[14],著名诗人尤里·茨维·格林伯格[15]的爷爷,有一次,他在森林里溜达,结果迷路了……”

“那就让他溜达好了!”费玛打断了父亲的话,“让他永远地迷失在那里吧!还有他的孙子。还有弥赛亚,你也不要再说关于他的什么屁话了。”

老人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就像一个准备滔滔不绝地训导的老教员似的,可他并没有训导费玛,而是忧伤地问道:“这么说,这就是你的人道主义?这就是来自和平阵营的声音?热爱人类的人希望自己的同胞迷失在森林里?伊斯兰教的捍卫者祈祷谦卑慈爱的犹太人消亡?”

一时间,费玛觉得很是窘迫。他为诅咒那个迷失在森林中的拉比发生不幸而后悔不已。但他很快就将力量集结起来,从侧翼给他来了个出其不意的反击:

“听我说,巴鲁赫。仔细地听着。是关于伊斯兰教的。我想把百科全书上关于印度这一条的内容逐字逐句地给你念一念。”

“你自己去印度吧!”老人格格地笑了起来,“可这跟印度有什么关系?钻到你和你那些朋友身体里的魔鬼,费姆奇卡,不是从印度来的。完全是从欧洲来的。你这样宝贵的年轻人,突然要决定变卖全部的犹太遗产,以换取欧洲虚假的和平主义这样一碗红豆汤,这真是奇耻大辱啊。你想成为拿撒勒人耶稣。你想就转过另一边脸由人打[16]这个题目给基督徒上一课。你爱我们的敌人,你恨尤里·茨维,甚至恨他那个如同撒拉弗的爷爷。可臭名昭著的欧洲人道主义已经让我们吃够了苦头。我们的背脊至今还有你那可爱的西方文明烙下的伤疤。我们一直是这一切的接受者,从基什尼奥夫[17]到奥斯威辛都是这样。我给你讲一个辛酸的故事,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赞礼员,他有一次居然给困住了——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我们身上!——困在了一个荒岛上,而且早不困晚不困偏偏困在敬畏节日期间。在世界和时间的中央,一位孤独的犹太人站在那里思考……”

“等一下,”费玛脱口而出,“你和你那些思考的赞礼员。说赫梅利尼茨基[18]和希特勒等于西方文明,就正如印度等于一个阿拉伯国家。真是荒唐可笑的想法!如果不是西方文明,我告诉你,亲爱的先生,我们就没有一个对着墙壁小便的人[19]能够留存下来。为打败希特勒,你认为是谁让上千万的生命牺牲了?不正是西方文明吗?包括俄国吗?包括美国吗?拯救我们的是谁,是你那个斯特里克斯的圣徒拉比吗?给了我们一个国家的是弥赛亚吗?把坦克和喷气式飞机送给我们作礼物,每年向我们投放三百万美元作为我们的零花钱,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像小流氓那样为非作歹了,这人是尤里·茨维吗?注意这一点,爸:有史以来,犹太人每次只要发疯,不用真实的、通用的航海图,而是用弥赛亚的航海图去航行世界,就要有上百万的人付出生命。很显然,我们至今还没有让我们闻名的犹太人头脑明白,弥赛亚事实上是我们的终结天使。一言以蔽之,巴鲁赫:弥赛亚是我们的死亡天使。所以,我们何去何从,尽可以见仁见智,这是个合法的争论话题。但有一个不可动摇的先决条件:不管我们决定去哪里,我们都要用真实的、通用的航海图,而不是弥赛亚的航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