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串(第2/10页)

“你谈论的可是一位皇家军官,老兄。”英国宪兵说。

“注意言辞,下士,”上尉说,“你看见这位军官怎么 ——”

“他跟躺床上似的躺在路中央,枕着个空篮子,两手在脑袋底下一垫,还跷着二郎腿,就在那儿同一众司机争个不休,争他到底该不该起床挪窝。他说卡车大可以掉头绕路走另一条街,但他去不了别的地儿,因为这条街是他的。”

“他的?”

英国小伙满面悦色,一直在听,显得颇感兴趣。“兵舍嘛,你们知道的,”他说,“得讲规矩,就算是在紧张的战争时期也得讲规矩,兵舍是上头分配的,这条街归我,不准随便偷猎,懂吗?下一条街是杰米·乌瑟斯庞的,不过卡车倒是可以从那儿借个道,因为杰米眼下还没睡,暂时用不着,他失眠,这我清楚,也告诉他们了,让卡车走那儿过,这下明白了?”

“是这样吗,下士?”上尉问。

“该说的他都说完了。反正他死活不肯起来,就跟那儿躺着,一直争,还叫他们遣个人去什么地方拿一份他们军队的作战条例来 ——”

“皇家条令,没错。”上尉纠正道。

“——说拿来让他们看看条例上怎么规定的,到底是他有道路的使用权还是卡车有。然后我就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再然后上尉您就来了,就这么回事儿,汇报完毕,您若允许,我即刻将他交给他们的皇家奶妈 ——”

“行了,下士,”上尉说,“你可以走了,这事我来处理。”于是,宪兵敬了个礼便走开了,英国小伙转由英国宪兵扶着支着。“你能带他走吗?”上尉问,“他们的营部在哪儿?”

“说实话,长官,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有没有营部。我们——我总见着他们在酒馆里泡上整整一宿,直到天亮,好像不需要什么营部。”

“你意思是说,他们不是从船上下来的?”

“这,长官,那些或许也能算是船吧,要看怎么说了。不过,要想在那种船上睡着,可得是比他更嗜睡的人才行。”

“原来如此。”上尉说,他看着英国宪兵,“是什么样的小船?”

这一次,宪兵的回答直截了当、毫无抑扬,如关死的门一般断然不留余地:“我不知道,长官。”

“噢,”上尉说,“很好。也罢,他现在这样子可没法泡一晚上酒馆了。”

“或许我能给他找家角落里有小桌的酒馆,让他趴在桌上睡。”英国宪兵说。但上尉没在听,他望着街对面,另一家咖啡馆的灯光洒落在人行道上。英国小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模样像个孩子,粉红色的嘴无所顾忌地张开,像孩子的嘴一样。

上尉转身对宪兵说:

“可否劳你去路对面把伯嘉德上尉的司机叫过来。霍普先生由我来照顾。”

于是,英国宪兵也走开了。此刻撑着英国小伙的换成了美国上尉,上尉的手挽在小伙的腋下,小伙如一个疲倦的孩子般又打了个哈欠。“站稳,”上尉说,“车很快就来。”

“好嘛。”小伙打着哈欠应道。

2

上了车后,他坐在两个美国人中间,立刻进入了梦乡,突然之间变得很安静,如同婴儿一般。不过,去飞机场虽然只三十分钟的路程,抵达时他也已睡醒了,显得精力充沛,还管他们要威士忌喝。走进食堂的时候,他似乎相当清醒,只因灯光明亮而稍稍眨了眨眼。他头顶歪斜的军帽,身穿纽扣扣错了眼的短衣,脖子上胡乱缠着条脏兮兮的丝巾,丝巾上还绣着一家名牌预备学校的徽记(伯嘉德认了出来)。

“呀,”他说,嗓音清晰而干脆,一点也不含糊,还透着股兴奋劲,相当洪亮,以至食堂里的人都扭过头来看着他,“好极了,有威士忌,哈?”他像只猎犬似的径直朝位于大堂一角的酒吧间走去,中尉跟在后头。伯嘉德则转而走向另一头,那儿摆着一张牌桌,桌边坐着五个人。

“他是哪支舰队的司令官呀?”其中一个人说。

“怕是整个苏格兰海军吧,至少刚找着他的时候是这样。”伯嘉德说。

另一个人抬起头。“噢,我想我在城里见过他,”他打量了来客几眼,“可能因为他是走着进门的我才没认出来。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躺在排水沟里的。”

“噢,”第一个人说,他也朝四周看了看,“就是那伙人里头的一个?”

“对,就是他们,你肯定见过,老坐在马路牙子上,两条胳膊让英国佬宪兵一左一右地拽着。”

“没错,我见过。”第二个人说。这下,所有人都瞅着那英国小伙看,只见他立在吧台前大声说着话,看上去兴致颇高。“那帮子人都跟他一个样,”方才开口的人继续说道,“十七八岁,成天开着那些小艇奔来蹿去。”

“他们就干这活儿?”第三个人说,“你意思是说,英国陆军妇女后勤队下头还配着一支海军男子辅助队?这么说来,上帝啊,我参军的时候可真正是投错门了,可怨谁呢,要怪就怪那征兵启事从来不写清楚。”

“这我可不知道,”伯嘉德说,“依我看,他们可能也不光光是为了兜风找乐子吧。”

然而,没有人在听伯嘉德说话,大伙儿都直直盯着那英国客人看。“这些家伙都是定点定时上下班的,”第一个人说,“太阳下山以后,看他们当中任何一人是什么模样,你就能判断那会儿是几点几分。但我纳闷的是,一个每天半夜一点钟喝得烂醉的人为何第二天居然还能看得清海上的舰船。”

“没准是英军有消息要传送时,”另一个人说,“他们就准备好复件,把那些小艇排成行,对着大船,复件每艇一份,然后发出去,找不到大船的小艇就绕着港口巡航,哪儿遇上码头就在哪儿上岸。”

“想必没那么简单。”伯嘉德说。

他正要往下说时,那英国客人转身离开酒吧间,手里拿着个玻璃杯朝他们这边走来,虽然步子十分稳当,但脸色通红,两眼烁烁发光,一面走一面大声说话,显得相当愉快。

“我说,哥几个要不一起 ——”他欲言又止,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前胸。“呀,我说呢,原来你们是在天上飞的,全都是呢。噢,上帝啊,真是厉害,天上好玩儿吗,嗯?”

“是啊,”有个人应道,“好玩。”

“但很危险,对吧?”

“也就比网球飞得快点儿。”另一个人说。英国客人望着他,神情和善而开朗,目光尤为专注。

又一个人冷不丁地问道:“听伯嘉德说,你是指挥军舰的?”

“算不上军舰,不过多谢抬举,也谈不上指挥,指挥的是罗尼,军阶比我高点,年龄也是。”